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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法律文化的概念
緒言
對于比較法律社會學來說,為法律文化
尋求一個嚴格的概念顯然是一件具有吸引
力的事情;而這里所說的比較法律社會學就
是一種對于不同的特定法律體系的特征進
行一般性比較的法律社會學。實際上,可以
把對于法律文化的關注看作是將法律社會
學和比較法學這兩種學術雄心加以融合的
一種方式。
比較法學一一對于世界上不同法律體
系的比較[1]——提供了一種學術事業(yè)的范
例,它為不同國家法律體系之間的比較發(fā)展
出了一種明晰的概念性框架。例如,不論有
怎樣的困難,“法系”的思想還是認為,可
以把不同國家法律體系或者其中的法律原
則所包含的核心要素看作具有充分的相似
性,因此可以進行一種富有成果的比較。與
此同時,“法系”的思想還表明,為了某些
特定的分析目的,這些具有可比性的法律體
系或者法律體系的要素,作為一個群體,與
其他性質上相差懸殊的法律體系或者法律
體系的要素是能夠相互區(qū)分的。
然而,比較法學的主要概念性構架看來
并不足以達到法律社會學的目的,因為后者
所需要的概念性框架須可以用于比較那些
與更為廣闊的社會語境不可分離的法律觀
念與實踐,而不是上述法律原則。長久以來,
比較法學存在的一個問題就是,它脫離了對
法律原則和法律程序賴以存在的整個政治、
經(jīng)濟和社會基體的比較分析,從而未能令人
信服地展示出學說比較的理論價值。比較法
學似乎未能提供一種可行的框架,用以對于
作為政治社會的樣態(tài)或者要素的法律或者
法律體系進行比較。實際上,已經(jīng)有學者
指出,就解決種種有關比較的問題而言,比
較法學的命運就是,它將在事實上變成法律
社會學,或者至少是作為構建人文主義法
律社會學一部分的“一種關于實在法的社
會知識的混合物”。
對于尋求一種適合于比較法律社會學
的法律文化概念的人來說,如果對于法律體
系及其特征要素的比較具有社會學意義的
話,他們就要保證這一概念將會包含或者確
認那些不得不加以考慮的語境化基體中的
全部要素。但是,就像文化概念本身一樣,
任何這類概念都存在不嚴密性和模糊性的
困難,而這種不嚴密性和模糊性又正是人們
加之于概念的需求以及通常要求概念在分
析中發(fā)揮的作用所造成的結果。
本文關注于一般性地考察法律文化概
念的理論功用。自1960年代后期以來,出
于一種對于探求各種可能性的關注,美國法
律社會學家勞倫斯?弗里德曼一直致力于
詳盡闡釋并且應用這一概念。本文的第一部
分考察了弗里德曼在過去這段四分之一世
紀還多的時間里關于法律文化概念的種種
不同的系統(tǒng)表述及其應用,并且評估了他對
這一概念所具有的解釋力的主張得到了多
大程度的認可。這里強調了弗里德曼的工作,
因為到目前為止,在晚近的比較法律社會學
研究中,正是他,為獲得一個清晰的法律文
化概念做出了最為持久的努力,并為這一概
念的效用做出了理論上的辯護和闡釋。
我的觀點是,在弗里德曼的著作中發(fā)展
和運用的這一概念缺乏嚴密性,而且在某些
關鍵方面表現(xiàn)出終極性的理論上的不連貫。
然而,與其將這一結果歸因于弗里德曼對于
法律文化概念特別的苦心經(jīng)營的一個缺陷,
還不如說它是在法律理論分析中把“文化”
用作一種解釋性概念所帶來的種種一般性
問題的一個反映。實際上,也許不可能發(fā)展
出一種在分析上具有充分嚴密性的法律文
化的概念,使其具有作為法律理論的一個組
成部分所應具有的實在功用,尤其是,它還
要能夠在法律社會學的經(jīng)驗研究中標示出
一種重要的解釋性變量。
本文的其余部分致力于追問:盡管存在
著上述種種問題,然而在怎樣一種情境中,
法律文化的概念可能對法律社會學的研究
是有價值的,以及,某些通過發(fā)展法律文化
的概念所探求的比較法律社會學的理論目
標在多大程度上能夠通過其他手段得以實
現(xiàn)。
法律文化概念的問題
本章所關注的與法律文化的概念相關
的主要問題,正如弗里德曼的著作所表述的
那樣,與下列內容相關:概念的界定;法律
文化的多樣性以及各種法律文化之間的關
系;法律文化中原因的意義以及種種機制;
概念解釋的重要性。盡管這是一些根本性問
題,但對于它們的審視也建設性地強調了支
配比較法律社會學的分析框架的準則。
概念的界定
弗里德曼對于法律文化進行了廣博的
理論探討,其中大多數(shù)呈現(xiàn)出了一種多樣化
特征:法律文化“指針對于法律體系的公共
知識、態(tài)度和行為模式”。法律文化也可以
是“與作為整體的文化有機相關的習俗本
身”。法律文化一般是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
“那些普通文化的組成部分一一習俗、觀念、
行為與思維模式一一它們以特定的方式改
變社會力量,使其服從或者背離法律”。因
此,重點在于彼此密切相關的觀念與行為模
式二者各自的群集。然而,在后來的表述中,
法律文化又僅僅表現(xiàn)為觀念性的:行為因素
好像已經(jīng)被拋棄了。法律文化包括“社會中
人們保有的對于法律、法律體系及其各個組
成部分的態(tài)度、評價和意見”[10],“人們
對于法律體系的觀念、態(tài)度、評價和信
仰”[H]或者"在某些既定的社會中人們
對于法律所持有的觀念、態(tài)度、期待和意
見”[⑵。
以上這些表述的不精確性使人們很難
弄清楚這一概念的精確所指,以及它所涵蓋
的種種因素之間具有怎樣的關系。只要解釋
的重要意義尚未加之于法律文化的概念,只
要這一概念僅僅被作為一個未加說明的范
疇,并用于指稱思維、信仰、實踐和制度的
一般情境一一可以認為,法律正存乎其中
——就不會有任何嚴肅的問題產(chǎn)生。弗里德
曼在對一般文化的概念的某些討論里似乎
也暗示了這一進路。于是他提出了一種對于
文化的“常理看法”的主張;文化僅僅指在
特定環(huán)境中一系列個別的變化;[13]民族
文化是“一種集合體,而且它難以和其他集
合體進行比較”[14]。因此,文化表現(xiàn)為一
種殘余物;由許多具體的、多樣的以及可能
是無關的因素所形成的偶然的、任意的型式。
*
然而,對于弗里德曼的目標來說,這樣
的見解顯然是不夠的。像影子反映了未被看
到的物體一樣,希望憑借這種模式也能反映
出一些問題;[15]因此法律文化的意義就
不僅僅在于它是一個集合體。正如下文將要
說明的那樣,對弗里德曼來說,法律文化自
身被理解為法律發(fā)展中的一個原因性因素
[”至少在某些終極的意義上”,它“創(chuàng)制
了法律"[16]],并因此成為法律社會學的
理論闡釋中的一個精髓性組成部分。由于這
個原因,這一概念需要在現(xiàn)有基礎上進行更
加嚴密的界定。然而,這里法律文化的多樣
性含義使我們很容易聯(lián)想起在人類學家著
作中常見的“文化”一詞本身所具有的多
樣性含義。[17]
法律文化的多樣性及其相互關系
弗里德曼曾說,“人們可以在許多抽象
的層面上談論法律文化”[18]。每個國家/
民族都有一種法律文化;[19]法律文化能
夠描述“某一整體法律體系的潛在特征
——其主流觀念、品味與風格”[20];每一
個國家或者社會都有它自己的法律文化,而
且沒有任何兩個是完全相似的。[21]另一
方面,弗里德曼寫作了大量有關他稱之為現(xiàn)
代性的法律文化或者現(xiàn)代法律文化的著作,
這種現(xiàn)代性的法律文化或者現(xiàn)代法律文化
正是許多當代社會的特征性表現(xiàn);[22]此
外,他還撰寫了若干有關西方法律文化[23]
甚至正在興起的世界法律文化[24]的著作o
然而,特別是在弗里德曼較晚近的著作
中,他再一次著重強調了國家間或者民族間
法律文化一一實際上是“一種令人眼花繚
亂的文化陣列”一一的多元觀念。[25]例
如,在美國,法律文化就可以區(qū)分為:富人
與窮人的,黑人、白人或亞裔人的,藍領工
人或白領職員的,男人、女人與兒童的,等
等;[26]“要為我們所選擇的任何一個特
定群體界定出一種區(qū)分的模式都應該是可
能的”[27]。一個復雜的社會具有一種復雜
的法律文化。[28]美國法律文化并不是一
種而是多種文化:“有法律保守主義者、法
律自由主義者,以及它們的各種各樣的變種
和亞種。在各個具體群體的內部,法律文化
包含了特定的態(tài)度,無論如何,這種態(tài)度都
傾向于前后一致,彼此照應,形成種種具有
相關態(tài)度的集合?!盵29]
法律文化的概念由此向兩個方向延伸。
一方面,它指向那些對于極其廣闊的歷史趨
勢或歷史運動的寬泛的比較和認同,而這種
歷史趨勢和運動顯然超出了民族或者國家
法律體系的邊界。另一方面,正如在社會科
學層面上對法律文化概念的理解那樣,人們
援引它來認識法律多元主義的各種常見論
題。[30]這種廣泛的應用在一定程度上暗
示了它是一個相當微妙的概念。法律文化并
非顯示為一個單一的概念,它標示了對于文
化層次和文化畛域的一種巨大的、多層面的
概括,而且文化層次和畛域在內容、范圍、
影響以及它們與國家法律體系的制度、實踐
與知識的相互關系上是不斷變化的。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當問及有關
法律文化與國家法律體系特定方面關系的
某些具體問題時,法律文化這種高度不確定
的觀念就會給它在理論上的應用帶來一些
嚴重的問題。如果法律文化涉及如此之多的
文化層次和文化畛域,那么就仍然存在著如
何確定將此概念作為比較法律社會學中的
一個理論構件加以運用的問題。
弗里德曼常常描述法律文化的某種基
本的兩重性,這種兩重性在某些方面可能貫
穿了上述不同的文化層次或文化畛域。他以
一種粗略的方式一一在這方面使人聯(lián)想起
薩維尼[31]——區(qū)分“完成特定法律任務
的社會成員”[32]的法律文化和其他公民
的法律文化。被弗里德曼視為“特別重要
的”[33]法律職業(yè)者的法律文化是“內部
的”法律文化。在與之相對應的意義上,弗
里德曼使用了“外部的”[34]、“通俗
的”[35]或“外行的”[36]法律文化這幾
種不同的說法??墒牵皟炔康摹迸c“外部
的”法律文化之間的關系仍然很不清晰。為
什么內部法律文化在社會學意義上一定要
被認為是特別重要的呢?為什么恰恰是法
律職業(yè)者的行為與態(tài)度對法律體系中所要
求的模式具有重大的影響呢?[37]看不出
有什么顯而易見原因。正如下文將要論述的,
考慮到法律文化的概念傾向于解釋許多對
于法律體系的運作有著重大社會意義的東
西,這些問題是頗為關鍵的。
按照弗里德曼的觀點,法律家的法律思
維必然由其文化所決定,而且文化決定了法
律思維變化的限度。[38]內部法律文化反
映出了外行法律文化的主要特征。[39]盡
管如此,在他看來,不同種類的職業(yè)法律推
理一一如果它指的是對于法律裁決理由的
正式、權威陳述的話一一都具有重要的社會
意義。法律推理可能傾向于封閉或者開放,
創(chuàng)立新的原則或者抵制創(chuàng)新。不同類型的法
律體系可以按照對其起支配作用的推理的
不同類型來加以劃分。諸如法條主義、對于
法律擬制的依賴、類比推理的運用,以及司
法語言與風格的具體表現(xiàn)之類的問題,都能
夠與這些分類聯(lián)系起來。
盡管弗里德曼明確認定上述各種問題
都是內部法律文化的表達或產(chǎn)物,然而,通
過他的論述,我們仍然難以清晰地看出它們
到底具有什么樣的社會后果。同樣地,內部
法律文化在這個意義上如何與比較法學者
所認為的法律體系或法系的“風格”[40]
相區(qū)別,也是一個有待澄清的問題。然而弗
里德曼暗示,法系的思想對于法律社會學來
說并無用處,因為法系之間在風格上的差異
并不必然與法律賴以存在的社會經(jīng)濟條件
的差異相關聯(lián)。因此,與法律文化之間的差
異不同,法系之間差異所具有的社會意義可
能相對而言是微不足道的。[41]但是,如
果說這是由于法系僅僅是建立在對于某些
特征的專斷統(tǒng)合的基礎上的話,那么這似乎
也可以是法律文化的一個特征,至少在它的
某些形態(tài)上是如此,因為,正如我們已經(jīng)看
到的那樣,法律文化也能被視為僅僅是一系
列個別的變化,文化自身就是“一種集合
體”。
下文將會談到,對于內部與外部法律文
化之間的社會學關系的解釋并不明晰,而這
種模糊性給法律文化的解釋性功用造成了
一些嚴重的后果。產(chǎn)生這種模糊性的原因似
乎是明了的,然而,如上文所述,弗里德曼
強調法律文化層次與文化畛域的多樣性和
多重性,但他又暗示了觀念、實踐、價值和
傳統(tǒng)中的極為多樣化的因素所具有的統(tǒng)一
性,而且在這一層面上,他始終堅持使用法
律文化的概念。這樣一來,法律文化的概念
的運用就支持了“內部”法律文化的觀點,
而“內部”法律文化作為一個統(tǒng)一體是與
“外部”法律文化相對應的。
相比較而言,例如,在韋伯對于法律思
想的風格及其所賴以發(fā)展的社會條件之間
的關系所作的充分而又精湛的分析中,他追
溯了種種特定的影響因素。然而,無論是任
何文化上的統(tǒng)一性概念的假定,還是將標明
觀念、信仰和價值的演進的極其復雜的歷史
模式一一實際上不過是浩繁史料中共在因
素之間種種短暫而又偶然的遭遇而已一一
概念化,對于他來說都是不必要的。毫無疑
問,韋伯涉及到了那些由智識、道德與社會
條件構成的獨特而又具有重要歷史意義的
集合體一一例如,像資本主義精神、西方的
合理性或者與某種宗教的統(tǒng)治地位相聯(lián)系
的社會傾向這樣復雜的現(xiàn)象[42]——但是
他似乎從來沒有像這樣地要引進文化這個
關鍵的變量來加以解釋。為了使研究更有條
理,將文化“集合體”加以概念化也許是有
必要的,但是這種探究本身總是關涉一些相
互區(qū)分的具體因素,例如,主體間的行為中
所存在的特定宗教、經(jīng)濟、法律或政治傾向,
人們能夠識別出這些因素,并且在它們和集
合體之間建立起關聯(lián)。
法律文化的原因意義與原因機制
法律文化的概念是用來做什么的呢?
對于弗里德曼來說,正是這一概念,在確定
法律體系運作的社會環(huán)境時,對一種至關重
要的因素做出了具體界定。法律文化“決定
了人們何時、何地、為什么訴諸法律、法律
制度或法律程序,以及他們在什么時候會選
擇其他制度或者什么都不做”;它“使一切
都運作起來”,而且是解釋法律運作的關鍵
性變量;將法律文化納入法律的圖景中“就
好像給鐘上緊發(fā)條或者給機器接通電源一
樣”[43]。這就是對于法律文化的原因意義
的毫不含糊的斷言。
特別是在1975年出版的《法律制度》
一書中,弗里德曼對于像他那樣理解法律文
化影響法律體系運作的理由給出了一個相
對詳盡的說明。社會力量產(chǎn)生了一種變革的
推動力,但并非直接作用于法律制度。[44]
利益不得不被轉變?yōu)樾枨?,而需求必須被?/p>
功地加之于法律制度,以便產(chǎn)生出“法令律
例”來。法律文化的運作塑造了需求,而它
又通過自身表達出的態(tài)度實現(xiàn)或者允許這
種從利益到需求的轉化;[45]法律文化還
決定了法律制度回應這些需求的方式。然而,
在后一種能力中,法律文化的運作塑造了一
些“結構”[46]。這是法律制度本身的結構,
例如直接和間接作用于法律制度的規(guī)則、權
力和影響力的體系。[47]但是,當這些結
構性因素運作以抵制或者適應需求時,弗里
德曼卻急于否認這樣一種觀點:不知由于什
么原因,法律體系本身作為一種體系,做出
了回應。“真正的力量,真正的人民”在起
作用,”對利益集團具體的反對在法律制度
內部或者通過法律體系表現(xiàn)出來”[48]。盡
管如此,法律制度一一程序上的和學說上的
結構——“確實有一些影響;但確切地說,
這種影響到底有多大程度,我們并不知
道”[49]o運用了拔河中的繩子的類比。法
律制度就是這根繩子,它可以被拉伸到某一
程度,或許它本身的重量和體積也增加了一
些慣性因素;但是繩子卻幾乎不能決定誰會
贏得這場比賽。
這里談到的法律文化的原因機制確實
還有很多含混之處,但弗里德曼觀點的基本
輪廓已經(jīng)是足夠清晰了。某些問題需要得到
個別的法律解決方案,或者,某些利益需要
加以保護,這些需求都擺在了法律體系的面
前,而法律文化則控制著這些需求的產(chǎn)生步
伐。而且,法律文化似乎也以更加模糊和復
雜的方式?jīng)Q定了法律體系的回應。看起來,
這種決定似乎是部分地通過內部法律文化
塑造法律結構的運作,部分地通過反映權力
和影響力的社會配置的種種“外部的”壓
力,才得以實現(xiàn)的。二者對于法律體系的種
種回應都有影響。
因此,問題還是法律文化的相對無差異
特征一一或者,至少存在著這樣一種困難,
即難于將弗里德曼對于作用于法律體系的
塑造因素不得不給出的說明,與上文所討論
過的多樣性的法律文化之間極其復雜的相
互影響的意象聯(lián)系起來。法律文化的概念解
釋的東西太多了。實際上,它似乎解釋了法
律體系中的一切,不論是發(fā)生的還是沒有發(fā)
生的。然而,與此同時,它又幾乎沒有解釋
什么,法律文化承載的內涵太多,因為當法
律文化本身承載著這樣一個由各種因素構
成的不確定的集合,并且運用于這樣一套不
確定的普遍性與特殊性標準時,歸入法律文
化的如此豐富的內涵就無法認定任何特定
的要素一一而出于法律社會學上的探究的
目的,我們應該能夠看出,這些要素對社會
中的法律的情境正在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這個概念的解釋意義
為了消除懷疑,弗里德曼不時地承認法
律文化概念的模糊性;它是“一個抽象而且
含糊的概念”[50]。關于法律文化的論斷
“至多是建立在不牢靠的論據(jù)基礎
上”[51]?!搬槍τ谶@種狀況,我只能估計、
解釋以及推斷”[52]。一種闡釋,”與其說
是對數(shù)據(jù)的解說,倒不如說它更可能是對于
數(shù)據(jù)所可能顯示的東西的一種猜測”[53]。
那么為什么還要維系這樣一個難以駕馭的
概念呢?弗里德曼著作中隱含的答案似乎
是,這個概念所具有的藝術功能大于科學功
能;它使人們得以勾勒出對于一般趨勢的印
象。好訟可能成為某些國家法律文化的一個
方面:“無論如何,這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
象”[54]。此外,由于在過去的數(shù)年中,弗
里德曼的著述重又著眼于不同國家一一特
別是美國一一公民訴諸法律的問題,將此事
件認同為一種法律文化的想法,使他調整了
自己對于相關文化的解釋,以能適應對于下
述社會學現(xiàn)實的變化中的闡釋:在不同國家
以及不同時期中,公民參與國家法律制度的
程度與性質存在著變化。
就這樣,法律文化的思想已經(jīng)能夠包括
下述觀念:法律正在設法向生活中更廣闊的
領域滲透;在某些國家中,自覺主張權利的
意識正在增長;[55]對于正義和補償有一
種日益增長的普遍期待;[56]作為社會生
活一個組成部分的法律確實多起來了;[57]
在美國和其他一些地方,一種選擇的文化已
經(jīng)變得普遍了,在這種文化中,人們期待能
夠形構、表達并實現(xiàn)個人選擇,而且,如果
必要的話,通過法律的手段來追求這些選擇
的目標。[58]
弗里德曼并不掩飾他對于這些論題的
討論常常是僅憑印象的:更像是畫家對于景
物的描繪,而非測量員對于地形的度量。法
律文化概念的魅力在于它似乎暗示了一些
重要但卻不確定的事物的某種變化方式
——這些事物尤其與社會信仰、觀點、價值
和前景展望中的普遍變化所具有的意義相
關聯(lián),不能簡單地把它囊括在一種關于社會
行為的可驗證假說之中,而這種社會行為又
是美國的法律與社會研究通常所探究的對
象。對于法律文化的闡述是這樣一種手段:
它運用行為的語詞進行推斷、暗示一一卻不
解釋;以及,在那些不能輕易得到系統(tǒng)經(jīng)驗
分析支持的地方,它則描述一般性的印象。
法律文化與法律意識形態(tài)
弗里德曼對法律文化概念的解釋中所
存在的問題基本上反映了文化概念本身的
普遍困難。對于以系統(tǒng)經(jīng)驗闡釋為目的的比
較法律社會學來說,這些困難嚴重限制了這
一概念的功用;而且,它們還限制了那些能
夠廓清社會現(xiàn)象之間一般因果關系或功能
關系的理論的發(fā)展。
另一方面,某些社會環(huán)境中共存著由眾
多社會現(xiàn)象組成的若干集合,在這些群集的
構成因素之間存在的精確關系并不明晰或
者并不確定的情況下,文化一一法律文化或
許也是同樣一一的概念作為指稱這些社會
現(xiàn)象的集合的一種方式,仍舊是有用的。文
化是一個便利的概念,用它可以臨時性地指
稱一種由社會實踐、傳統(tǒng)、理解與價值構成
的、法律賴以存在的一般性環(huán)境。在這個意
義上說,法律文化之于法律社會學的重要性
不亞于法系的觀念之于比較法學的重要性:
它是刻畫由眾多獨特因素組成的大型集合
體特征的一種手段,盡管它所運用的術語極
其寬泛,而且也許或多或少是印象性的。
在其他方面,法律文化的概念在大多數(shù)
分析語境中都能夠被其他概念恰當?shù)厝〈?/p>
法律文化所能涵蓋的大多數(shù)內容都可以依
據(jù)意識形態(tài)來加以考慮。正像弗里德曼對于
法律文化的表述一樣,法律意識形態(tài)與其說
是一個統(tǒng)一體,毋寧說是對實踐所包含、表
達以及塑造的流行的觀念、信仰、價值和態(tài)
度的一種概括。然而,它與弗里德曼法律文
化概念的不同之處在于,法律意識形態(tài)可以
被認為是以一種相對具體的方式“系于”
法律原則。法律意識形態(tài)不是法律原則,但
它可以看作是由某些價值要素和認知觀念
所組成的,而這些價值因素和認知觀念是由
在法律制度中發(fā)展、闡釋和適用法律原則的
實踐所預設、表達和塑造的。法律意識形態(tài)
概念優(yōu)于法律文化概念的一個長處在于,與
法律文化相比,法律意識形態(tài)的本源及其創(chuàng)
造和效果的機制能夠提供一種更為具體的
理念。
法律意識形態(tài)可以被看作是有意義地
產(chǎn)生并維系于職業(yè)法律實踐,并且通過有關
公民意識的、制度化、職業(yè)化發(fā)展與應用的
法律原則所帶來的某種影響得到傳播。這并
不是說意識形態(tài)源于這些原則的實踐與形
式;法律原則本身必然會反映出意識形態(tài)的
潮流,而它又不能控制這種思潮,而且,出
于想要理解原則如何發(fā)展的愿望,意識形態(tài)
思潮本身也值得加以分析。但是,強調智識
與制度的機制似乎也很重要;通過這些機制,
法律原則就有能力在職業(yè)法律實踐的領域
之外對“常識性”認識一一被認為是天經(jīng)
地義的知識和信仰的形式一一加以塑造。因
此,盡管法律意識形態(tài)包括一個非常廣泛而
且有些不確定的植根于實踐的觀念領域,意
識形態(tài)與原則之間的特定聯(lián)系在理論上也
是能夠具體闡明的。
在當今社會,法律原則通常是破碎、錯
綜復雜而且短暫的;它永遠處在重構、增補
以及修正的過程中,在政府政策不斷變化的
情況下,尤其如此。它常常將基于特殊情況
的規(guī)定與對于官方裁量權的廣泛授權高度
結合到了一起。相比較而言,法律意識形態(tài)
可以被看作是一個博物館,里面陳列著當代
法律原則所不可能實現(xiàn)的全部熱切目標:在
某種意義上說,就是其技術特征的“對立
面”。法律意識形態(tài)體現(xiàn)了這樣一些觀念,
例如:法律原則是永恒的或不證自明的有效
原則;自足的法律邏輯能夠用于解決所有的
法律爭端;法律是一部由系統(tǒng)的規(guī)定構成的
“無空白的”法規(guī)總集;或者,法律理念成
為圓通精致的價值的和諧體現(xiàn)。
在意識形態(tài)觀念中發(fā)生了變化的法律
原則,是以怎樣的方式助益于構建或塑造社
會認識以及信仰、態(tài)度和價值的結構的;以
及作為原則的法律如何提供了一個渠道,以
使思想與信仰的寬闊洪流能夠被轉變?yōu)檠?/p>
規(guī)蹈矩的實踐一一法律意識形態(tài)的概念為
這些重要的研究提供了一個焦點。[59]使
用法律意識形態(tài)概念的另一個好處在于,要
依據(jù)特定的意識形態(tài)或意識形態(tài)傾向思考
問題,以及要認識到意識形態(tài)的種種傾向可
能彼此互有抵悟而且反映出了各式各樣的
社會經(jīng)驗,這些似乎都變得容易了。馬克思
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理論傾向于落入那個一一
我們認為對于法律文化來說是真實的一一
陷阱:一個自負的統(tǒng)一體的陷阱,其中至多
是一些有可能專斷地加以認同的集合體。但
是,在較少約束的分析中,意識形態(tài)的概念
基本適合于用以認定相當具體的價值系統(tǒng)
和認知觀念。
盡管價值和觀念內部以及它們彼此之
間存在著沖突和矛盾,然而以一種在事實上
認可價值和觀念為體系的方式進行的分析,
仍為法律意識形態(tài)的概念所容許;而且,這
一概念還促進了對于固守這些思想和信仰
體系的認同,以及對于這些體系拒絕依經(jīng)驗
加以修正的認可。它激發(fā)了對于意識形態(tài)體
系結構及其修辭和象征作用的考察,并且容
納了對于種種意識形態(tài)思潮之間普遍存在
著的沖突的認同。法律意識形態(tài)的概念也許
比法律文化概念更加明確地強調了社會權
力與思想信仰傾向之間的聯(lián)系。例如,它關
注于,對于法律體系的職業(yè)化的理論生產(chǎn)是
怎樣通過塑造這些思潮而作用于社會權力
的。
法律文化的概念,至少按照弗里德曼的
說法,似乎最直接地關注因素的多樣性,這
些因素對于法律制度內部“法令律例”的
產(chǎn)生施加影響,而且被用來解釋這些制度的
特征和傾向中存在的差異,以及它們對于利
益和需求的不同回應。關于職業(yè)化法律實踐
和原則的權力對于它們所存在的更加廣闊
的語境產(chǎn)生的影響,弗里德曼傾向于保持一
種曖昧或者不可知論的態(tài)度;他寬泛地著眼
于作為法律決定因素的總體文化環(huán)境的各
個方面。
法律,通常在國家法律體系職業(yè)化實踐
的意義上,通過某些機制影響或者改變并因
此有助于強化價值、信仰與認識的更為寬廣
的結構,就對于這些機制的探索而言,比較
來說,法律意識形態(tài)分析所帶給我們的可能
是更易于駕馭的理論任務。尤其是,制度化、
專業(yè)化操作的法律原則被當作是這個理論
任務所特別關注的焦點,而不是影響法律體
系的潛在無限多樣性的文化淵源,在這種情
況下,上述理論任務似乎就更加容易了。
理想類型的使用
然而,如上所概述,法律意識形態(tài)的概
念也許不會特別地指向比較法律社會學的
那些具體的工作,而正是這些工作,似乎激
發(fā)了某些學者對于法律文化概念的運用。這
里所說的比較法律社會學的工作就是,考慮
國家法律制度中特定制度性差異的社會決
定因素,或者公民參與職業(yè)化的法律及其運
作機構的實踐、型式、組織機構或模式中所
存在的差異。由于關注的焦點在于法律體系
的多元化,這種探究似乎又回到了比較法學
和法律社會學的交界處。然而,在此背景下,
例如像莫簡?達馬斯卡的進路,[60]——在
解釋法律程序模式差異時,著眼于與政治結
構和政治意識形態(tài)相關的特定變化因素之
間的互動作用一一似乎比那些采納法律文
化的概念作為解釋工具的研究具有更好的
前景。
達馬斯卡提出了一些變化因素并說明
了它們之間的互動作用,由此提供了一些分
析“模式”[61]。因此,這種分析一方面是
基于政府結構與程序性權威的理想類型,另
一方面是基于政治權威取向的理想類型。它
們被用來解釋那些會被弗里德曼稱為內部
法律文化的因素,特別是法律機構與法律發(fā)
展前景中的種種差異,而人們又常常把這些
差異與比較法學領域中公認的普通法法系
和大陸法系之間的差異聯(lián)系起來。但是,達
馬斯卡否認自己有對于因果關系做出一般
性判斷的意圖。在政治與意識形態(tài)環(huán)境中,
具有接近于解釋模型特征的特殊法律制度
的存在被認為通常不是決定,而是“證明或
者支持了程序形態(tài)的某些特定群集”[62]。
達馬斯卡的努力成果在某種程度上似
乎部分地“消解了”那些在普通法和大陸
法兩種不同程序體制的法律文化中可能會
被看作是非常一般性的差異。[63]他暗示,
比較法學中的法系概念不足以表征不同程
序體制的獨特形態(tài),這首先是由于不同體制
中實踐的多樣性,其次是由于在那些被聚積
起來作為此一法系或者彼一法系特征的程
序性要素之間明顯地缺乏聯(lián)系。
依照韋伯的方式,達馬斯卡似乎認識到,
除了追尋某些特定法律體系特有的、或多或
少可以說是惟一的歷史發(fā)展的群集之外,要
描述文化復雜性的特征是不可能的。這些發(fā)
展可以依據(jù)某些潛在的基礎觀念來理解,這
些觀念可以考慮被表述為:“能夠將正義的
種種形態(tài)塑造成可以識別的模式”[64]。這
些設定的觀念之間的邏輯關系產(chǎn)生出了程
序體制的理想類型,這些理想類型便利了在
實際的程序體制之間進行的比較。
對于純粹或者理想類型的運用似乎是
將比較法律社會學中的兩個至關重要的研
究要件結合起來的一個重要途徑。首先,它
使得人們既有可能承認那些可能被當作法
律文化的因素是無窮無盡的;又不至于落入
將文化作為一個“整體”而不是一個“集
合體”的陷阱。與此同時,它也便利了種種
比較。
這種進路在韋伯對于廣泛的文化集合
體的研究中擁有其堪稱經(jīng)典的淵源。實際上,
韋伯的全部著作在一定意義上都可以被視
為聚焦于西方文化作為某種獨一無二的集
合體的特征。但是,理想類型的方法依其本
性假定了:首先,決不能把它所指稱的對象
——作為純粹為了智識省思的目的而創(chuàng)造
出來的邏輯上統(tǒng)一的、自足的觀念一一相當
于邏輯上構造出來的自足的經(jīng)驗事實;其次,
它還假定,通過理想類型組織起來的經(jīng)驗現(xiàn)
象,至多不過是依研究的特定目的從無限的
歷史經(jīng)歷中選擇出來的一組資料。
采用這種研究方法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是,我們承認文化依其本性并沒有可以測度、
觀察或者體驗的經(jīng)驗性存在;相反,文化作
為一種觀念反而倒是可以產(chǎn)生出測度、觀察
或者體驗特定社會現(xiàn)象一一包括法律的現(xiàn)
象一一的方法來。然而,僅當“文化”的思
想被徹底轉變?yōu)槿舾商走壿嬌暇臉嬙斓?/p>
理想類型的時候,這似乎才是可能的。
文化集合體的研究
然而,也可能存在某些限制性條件,在
這些條件之下,法律文化的概念,在類似于
弗里德曼的描述與經(jīng)驗的意義上,獲得了更
為精確的效用。換句話說,可能存在這樣一
些情境,使我們可以恰當?shù)匕逊晌幕鳛?/p>
一個經(jīng)驗性的范疇,而不僅僅是把它作為一
套理想類型的建構。
在某些條件下,不僅通過表達文化特征
的理想類型從大量資料中進行抽象可能行
得通,而且,試圖按照描述性人類學的方式
描述并且記錄由一一例如可能構成弗里德
曼所說的外部法律文化的一一態(tài)度、價值、
習俗和社會行為方式構成的豐富而且復雜
的群集或者集合也是有可能實現(xiàn)的。但是,
僅當相關文化集合體規(guī)模較小而且封閉、使
文化的區(qū)分和辨認不太成問題的時候,它們
才可能實現(xiàn)。
例如,布朗內斯勞?馬林諾夫斯基豐富
而又經(jīng)典的描述性人類學展示出了那種他
當然可以視之為特羅布里恩德島人的法律
文化的東西。[65]馬林諾斯基人種學研究
的范圍并非主要取決于追蹤特定變化因素
的努力,而是取決于它的這樣一種關注:在
對復雜而且無差異的文化整體的解說中揭
示社會的結構、變化、連續(xù)性,以及功能關
系。對于文化集合體的刻畫由此得到了界定,
而且,由于美拉尼西亞人的社會規(guī)模相對較
小并由此形成了地理上的隔絕,就描述性人
類學研究的目的而言,文化集合體的描述也
變得易于處理和駕馭了。
然而,應當強調的是,由于牽涉到作為
總體的文化集合體以及交織于其中的多種
多樣極其復雜的因素,“法律”必定未與文
化的其他方面發(fā)生分化,或者分化僅僅是暫
時性的、不確定的。因此,法律文化作為一
種未分化的集合體,僅僅是文化的某一方面。
嚴格說來,并不存在法律文化,它只不過是
觀察者出于一種法律現(xiàn)實作用的立場所見
的文化而已。文化的領域內仍然有一些懸而
未決的問題。但是“馬林諾夫斯基的相當模
糊的文化概念”[66],就其僅指在地理上有
限空間范圍內由人種學記錄所描繪的社會
生活的總體而言,避免了這些問題。僅當人
們把這個總體作為某種完整而又獨特的統(tǒng)
一體,而努力將其理論化的時候,[67]這
一概念就變得大有問題了。[68]
在對當代大型社會一一例如歐洲或者
北美一一的研究中,這些觀念也并非毫不相
關。在這些當代社會的語境中,如果相關文
化集合體的廣度能夠被限定在與諸如馬林
諾夫斯基的研究所達到的范圍相仿的程度
之內,法律文化概念的模糊性以及評估一一
弗里德曼指出與法律制度內部變化相關的
——法律文化的無數(shù)層面和領域之間的原
因意義這兩個問題似乎并不太突出。在當代
社會中,當關注的焦點從統(tǒng)一的、集中的國
家法律體系轉移到多元規(guī)則體系時,就先前
討論的弗里德曼的著作而言,這些多元體系
的范圍有時可能會反映出各種各樣的法律
文化的范圍。顯然,運用法律文化概念進行
分析的可能性增加了,但這并非因為該概念
在此種情境中取得了較為一致的內涵,而是
因為,就像特羅布里恩德“法律文化”那樣,
文化集合體中多樣化的因素作為一種純粹
實踐性的存在變得更具地方性色彩,規(guī)模上
受到嚴格約束或者限制,也似乎更加易于駕
馭:例如,這些多樣化的因素看起來更符合
人類學家克利福德?格爾茲的“濃描”所
指稱的對象了。[69]
在人類學研究以及一些早期的法律社
會學著作一一例如尤金?埃利希的書
[70]——中,與對于法律多元主義的關注相
伴隨的是一種對于文化變化的相對而言的
高度敏感。在埃利希的書中,對于超越國家
法律體系的多元法律管理體系的強調意在
精確地反映出這種變化,并且表明這樣一種
復雜性:伴隨著它,態(tài)度、價值、信仰與習
俗上的差異可能會在多種多樣的管理中被
直接記錄下來。事實上,文化的概念可能尤
其適合于這樣一種描述性人類學研究,這種
研究旨在把認知結構、價值和信仰體系、社
會行為與管理結構的模式之間的相互交織
描繪成一個存在于有限的社會場域中的相
對未分化的復合物、一個復雜集合體一一作
為一個集合體,它自有其重要性,描繪成一
幅整個社會生活錯綜復雜之網(wǎng)的圖畫。
但是,如上所述,這一進路使得人們對
于“法律的”或者制度的因素難以保有一
種獨立的理論關注,這些制度因素可能被視
為相當于,或者被置于社會組織的某些方面
——在復雜社會中,這些方面或許會被看作
具有法律的特性。要區(qū)分出“法律的”要素,
就需要對文化的若干組成部分加以分析,并
對要素之間的關系在理論上做出具體說明。
但這恰恰正是在運用作為集合體的文化的
觀念時所尋求回避的東西,或者,至少看起
來這種回避具有正當理由。似乎值得注意的
是,由于人類學開始注重于研究社會組織的
具體管理、維護秩序或者關注糾紛的方面,
而且通過分析,至少在某種程度上將這些問
題與社會生活的其他因素區(qū)分開來了,因此,
與文獻所運用的其他一系列同類概念相比,
文化概念的顯赫地位已經(jīng)顯示出一種失落
的傾向了。[71]
有可能將弗里德曼所說的內部法律文
化一一即法律職業(yè)者的價值、態(tài)度,或許還
有實踐一一看作是小規(guī)模文化集合體嗎?
依上文所述,答案似乎通常是否定的。根據(jù)
人類學對于文化的描述性人類學表現(xiàn)所作
的研究,內部和外部法律文化在多大程度上
可以相互區(qū)分,以及內部法律文化所獨有的
社會意義可能是什么,弗里德曼自己對于這
些問題的不確定似乎就是可以理解的了。只
要還把內部法律文化當作是文化,似乎就沒
有顯然令人滿意的辦法把它從較大的文化
集合體中分離出來,二者之間肯定會有千絲
萬縷的牽連。
盡管如此,就當代國家法律體系某些方
面的分析而言,運用文化集合體的概念的前
景也并不像上面所說的那樣有限。運用文化
的概念,對于小規(guī)模社會語境中的全部復雜
因素加以綜合,以及近來在對于美國民眾法
律意識的復雜的描述性人類學闡釋上的若
干重要努力,這兩者之間存在密切關系。這
一工作,特別是與阿默斯特法律意識形態(tài)與
法律程序研究會成員相關的工作,明確采納
意識形態(tài)的概念,而不是任何文化的觀念,
用以指出它所關注的焦點。與本文前述對于
意識形態(tài)分析的取向相一致,這一關注焦點
很顯然主要在于國家法律制度在生成普通
公民的社會認識、態(tài)度和價值的結構過程中
的影響力;而較少關注散亂的認識、態(tài)度與
價值塑造國家法律制度的運作的各種方式。
另一方面,此類著述中的一些既從文化方面
又從意識形態(tài)方面加以闡述?!胺烧Z詞和
法律實踐是文化的建構,這種建構的承載著
很有影響的意義,不僅對那些訓練有素的業(yè)
內人士或者從事日常商業(yè)交易的人們來說
是如此,對于普通人也是一樣?!保?2]有
很多文獻都強調指出,在國家法律制度或者
相對一體化的民眾法律意識內部,普通人或
者外行人的法律認識與律師以及其他法律
職業(yè)者的法律認識之間存在著沖突、緊張和
交涉。
一般來說,正如人們所預料的那樣,當
這種研究對于相對有限的社會語境的眾多
方面進行詳細考察時,它就是最有說服力的:
例如,被視為社區(qū)的具體的城鎮(zhèn);[73]或
者以律師事務所為背景的社會互動,[74]
法庭調解聽證會[75]或者社會福利機構
[76],對于法律含義的協(xié)商與談判發(fā)生于這
些場合之中。這些研究的解釋力大部分來自
于它們在社會互動的整個復雜語境中的詳
細描述性人類學記錄。另一方面,由于國家
法律體系及其運作、程序被看作是社會互動
得以發(fā)生的背景,各式各樣的民眾意識在此
背景中得以發(fā)展或者塑造,一種關于法律的
特定關系因此得以維系。
在這一限度上,或許可以說這些研究是
與法律文化直接相關的一一特別是弗里德
曼所說的內部和外部法律文化的互動。它們
似乎使法律文化是許多偶然因素的集合體
這一特征變成了一個優(yōu)點。另一方面,意識
形態(tài)概念的運用,使相關社會權力與確立或
者商定法律含義的可能性之間的關系問題
持續(xù)成為一個顯明的焦點。有關民眾法律意
識的文獻通常依賴于有效的描述性人類學:
尤其是關注于特定社會語境的限制。它暗示
了法律文化的概念在那些語境中所可能具
有的效用。
然而,相對而言,這種文獻似乎同樣與
追尋社會因果關系或者建構解釋理論沒有
多少關系;它通常也沒有尋求進行那種比較
性的研究項目一一而本文正是將它視為一
種尤其突出比較的比較法律社會學的核心。
描述性人類學對于民眾法律意識的解釋以
及它對社會行為的表述似乎旨在闡釋對于
法律特定社會背景的復雜“濃描”。然而,
這種文獻一般也聲言自己從屬于作為社會
科學的法律社會學。[77]
結論
綜上所述,對于法律文化得出的一個總
體結論是,法律文化這個概念的最大用處在
于,它強調了包容當代國家法律制度的社會
本體所具有的極度復雜性和多樣性。我們曾
經(jīng)指出,法律文化可以被理解為由種種重疊
交錯的文化構成的具有廣泛多樣性的文化
樣態(tài):有一些相對而言是地方性的,還有一
些則更具普遍性。然而,在許多情況下,對
于“文化”這樣一個籠統(tǒng)概念的依賴也會
使對于特定的法律文化的理論認同變得成
問題了。
目前對于法律的社會研究傾向于放棄
或者拒絕許多來自于某種特定社會科學觀
念的傳統(tǒng)認識,并且適當?shù)亍⒈夭豢缮俚夭?/p>
納了一些解釋方法,這些方法摒棄了實證主
義者在此語境中對于“科學”一詞的運用
的許多論斷,因此,在解釋社會現(xiàn)象時可能
就更易于倚重相對模糊的文化和法律文化
的概念。本文認為,除了在有限的而且是精
心界定的情境中以外,這種倚賴似乎是一個
錯誤,而且,如果我們考察一下弗里德曼長
期以來對于法律文化概念意蘊的苦心經(jīng)營,
就會發(fā)現(xiàn)在它的運用中存在的種種或許是
特有的問題。
不過,在社會研究的某些語境中,關于
共在于某一時空中的種種社會要素構成的
未分化集合體的思想可能是有用的,甚至是
必不可少的。這一思想通過文化的概念得到
了便利的表達。在對相對特定的社會語境的
研究中,要臨時性地囊括那個包容國家法律
運作的整個語境化本體,法律文化的概念可
能也是有用的。
更一般來說,文化一詞可能適于而且有
必要用作指稱這樣一些社會現(xiàn)象的群集:人
們并不清楚它們相互之間的精確關系,但是
它們作為集合整體的重要性卻是清楚的,而
且是需要加以強調的。通過這種方式,就或
許可能對信仰、價值、認識與實踐的復雜網(wǎng)
絡的特征加以刻畫。而借用了描述性人類學
方法的社會學研究同樣可以恰當?shù)貙で髮?/p>
它加以描述,這也許是一些更加具體的研究
的開端,這些研究旨在探究法律原則和使法
律原則得以制度化的實踐所具有的意識形
態(tài)意義。
【注釋】
作者單位:英國倫敦大學瑪麗皇后與韋
斯特菲爾德學院法學理論教授
[1]K.ZweigertandH.K?tz,An
IntroductiontoComparativeLaw,vol.
1,2ndedn,trans.T.Weir,Oxford:
OxfordUniversityPress,1987,p.2.
參見,例如:K.ZweigertandH.K?
tz,supranote1,ch.5;R.David,
andJ.E.C.Brierley,MajorLegal
SystemsintheWorldToday,3rdedn,
London:Stevens,1985,pp.1722.
參見L.M.Friedman,TheLegal
System:ASocialSciencePerspective,
NewYork:RussellSageFoundation,1975,
p.201.
參見M.R.Damaska,TheFacesof
JusticeandStateAuthority:A
ComparativeApproachtotheLegal
Process,NewHaven,Conn.:Yale
UniversityPress,1986,pp.6~7.
參見J.Hall,ComparativeLawand
SocialTheory,BatonRouge:Louisiana
StateUniversityPress,1963,pp.10~15;
R.David,andJ.E.C.Brierley,supra
note2,p.13.
J.Hall,supranote5,ch.2.
L.M.Friedman,supranote3,p.
193.
Id.p.194.
Id.p.15.
[10]L.M.Friedman,LawandSociety:
AnIntroduction,EnglewoodCliffs,NJ:
Prentice-HalL1977,p.76.
[11]L.M.Friedman,“Legal
CultureandtheWelfareState,inG.
Teubner,ed.,DilemmasofLawinthe
WelfareState,Berlin:deGruyter,
1986,pp.13~27,at17.
[12]L.M.Friedman,TheRepublic
ofChoice:Law,AuthorityandCulture,
Cambridge,Mass.:HarvardUniversity
Press,1990,p.213;又見L.M.Friedman,
TotalJustice,Boston,Mass.:Beacon
Press,1985,p.31;L.M.Friedman,
“IsThereaModernLegalCulture?”
RatioJuris,vol.7,1994,pp.117'13L
at118.
[13]L.M.Friedman,supranote12,
pp.212,213.
[14]L.M.Friedman,supranote3,
p.209.
*原文為:“thecontingent,even
arbitrary,patterningproducedbymany
specific,diverseandpossibly
unrelatedfactors.”疑有誤。----譯者注
[15]L.M.Friedman,supranote12,
p.196.
[16]Id.p.197.
[17]C.Geertz,TheInterpretation
ofCultures:SelectedEssays,NewYork:
BasicBooks,1973,pp.4~5.
[18]L.M.Friedman,supranote3,
p.204;參.見L?M.Friedman,supranote
12,p.120.
[19]L.M.Friedman,supranote3,
p.209.
[20]Id.p.15.
[21]Id.p.199.
_22]Id.p.204ff;L.M.Friedman,
supranote12.
[23]L.M.Friedman,supranote12,
pp.198^199;
[24]L.M.Friedman,supranote3,
p.220.
[25]L.M.Friedman,supranote12,
p.213.
[26]Id.p.213.
[27]Id.p.120.
_28]Id.p.96.
_29]L.M.Friedman,supranote12,
p.98;又見L.M.Friedman,supranote
11,p.17.
[30]參見S.E.Merry,uLegal
Pluralism”,LawandSocietyReview,
vol.22,1998,pp.869~896.
[31]F.K.vonSavigny,Ofthe
VocationofOurAgeforLegislationand
Jurisprudence,trans.A.Hayward,
original1831,reprintedNewYork:Arno
Press,1975,pp.28?29.
[32]L.M.Friedman,supranote3,
p.223.
[33]Id.p.194.
[34]Id.p.223;L.M.Friedman,
supranote11,p.17.
[35]L.M.Friedman,supranote12,
p.4.
[36]L.M.Friedman,supranote10,
p.76.
_37]參見L.M.Friedman,supranote
3,p.194.
[38]Id.p.206.
[39]L.M.Friedman,supranote10,
p.79.
[40]K.ZweigertandH.K?tz,supra
note1,p.68ff.
[41]L.M.Friedman,supranote3,
P?202;L.M.Friedman,supranote10,
~76.
[42]參見,例如H.H.Girthand
Mills,eds.,FromMaxWeber:Essays
inSociology,London:Routledge&Kegan
Paul,1948,ch.11.
[43]L.M.Friedman,supranote10,
p.76.
[44]L.M.Friedman,supranote3,
pp.15,153;又見L?M.Friedman,supra
note12,p.118.
[45]L.M.Friedman,supranote3,
pp.150,193.
[46]Id.p.209.
[47]Id.p.150.
[48]Id.p.155.
[49]Id.p.156.
[50]L.M.Friedman,supranote12,
p.95.
[51]L.M.Friedman,supranote3,
p.209.
[52]L.M.Friedman,supranote12,
p.198.
[53]L.M.Friedman,supranote12,
p.119.
[54]L.M.Friedman,supranote3,
p.212.
[55]Id.pp.210^211.
[56]L.M.Friedman,supranote12,
pp.43,144;L.M.Friedman,supranote
11,p.22;L.M.Friedman,supranote
12,p.60.
[57]L.M.Friedman,supranote11,
p.20.
[58]L.M.Friedman,supranote12,
p.74.
[59]R.CotterrelLLaw's
Community:LegalTheoryinSociological
Perspective,Oxford:OxfordUniversity
Press,1995,pp.7?14.
[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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