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天主教史研究的新進展——從《明清之際西班牙方濟會在華傳教研究（1579-1732）》說起中國天主教史研究的新進展l7中國天主教史研究的新進展——從《明清之際西班牙方濟會在華傳教研究(1579--1732)))說起湯開建(暨南大學文學院中國文化史籍研究所廣東廣州510632)關于中國天主教史的研究,當歐美學者已經(jīng)拿出一部又一部既具宏觀史識又有堅實史料的煌煌巨著時,中國學者才蹣跚起步.從起步來講,中國比歐美晚了近百年.當然,中外學者對這一領域的研究有一天然的分水嶺,~09t,國學者多長于西語文獻而獲得葡,西,荷,法,意,英諸國館藏歐洲語系檔案資料,完成了許多極具學術分量的專著和論文,也出現(xiàn)了一批卓有建樹的中國天主教史家,如費賴之(L.Pfister),德禮賢(P.M.d'Elia),裴化行(H.Bernard),榮振華(J.Dehergne),魏特(A.V~ith),高龍盤(A.M.Colombels),古柏爾(NoelGubbels),勞內(A.Launay),托瑪斯(A.Thomas),瑪喬蒂(F.Margiotti),岡薩雷斯(J.M.Gonzalez)等;而中國學者則多從中文文獻(包括史書,文集,筆記,檔案,譜牒,金石,碑刻)中收集資料以傳統(tǒng)的考據(jù)學方法展開中國早期天主教史研究,特別是對明清士大夫階層中的基督徒研究頗深,其中尤以陳垣,方豪,閻宗臨諸先生甚為突出.近年來,新竹清華大學黃一農先生承繼陳,方二先生的傳統(tǒng),在深入發(fā)掘中文史料,在研讀史料與求證教史的諸多方面顯露出明清文獻深厚的根底與不同凡響的見解.中國大陸在陳,方,閻之后,曾出現(xiàn)相當長時間的斷層,上世紀80年代后雖一度有振興中國天主教史研究之壯舉,但限于條件,這一領域中出現(xiàn)的大批成果,除張鎧,林金水,韓琦,李天綱及徐海松等少數(shù)幾位先生的著作有所創(chuàng)新外,大多數(shù)作品或趨時應世,或空泛因襲,可取者實在不多.值得注意的是,近十幾年來,以許理和(ErikZ~rcher)及他的學生杜鼎克(AdDudink),鐘鳴旦(NicolasStandaert)為代表的歐洲漢學家開始大規(guī)模地向基督教史中文文獻領域進軍,邊整理出版,邊發(fā)表研究成果,做出的成績令人吃驚,足以超邁陳,方時代,令中國的同行們"汗顏".研究中國基督教史,中國的專家應走在這一學科的前沿,這是理所當然且更應是義不容辭的,而要走到中國基督教史研究的前沿,兩條腿走路的方針必不可少.一條腿必須站在堅實的中文檔案文獻的基礎之上,另一條腿則必須邁進浩瀚無涯的各種西語檔案文獻的海洋之中,缺一不可.中國學者能深入到西方語言文獻中展開研究者本來就不多,特別是在西語小語種上則更具弱勢,如拉丁文,意大利文,葡萄牙文及西班牙文,而以上四種語文又是中國早期天主教史原始資料的最主要源頭.中國早期天主教史研究大都集中在耶穌會之上,而對方濟會,道明(多明我)會,奧斯定會,巴黎外方傳教會,遣使會及教廷傳信部在中國的傳教則基本無人研究.雖然,在中西文化交流貢獻與對中國上層社會的影響層面上耶穌會確實比其他來華天主教修l8中國史研究動態(tài)2006年第l0期會影響更大,但作為中國天主教傳教史的諸多方面以及對中國基層社會的深入與滲透(特別是邊遠地區(qū))層面而言,方濟會,道明會,巴黎外方傳教會的傳教活動,其意義則遠遠高出耶穌會.這一點是我們的教史著作中根本未曾觸及者.既然如此,為什么中國學者研究耶穌會的著作"汗牛充棟",而研究其他修會則基本闕如呢?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精通上述外語的人不來研究教會史,而研究教會史的中國學者尚未能熟練掌握上述語種.這一歷史的遺憾始終橫亙在中國學者難以言表的情結之中.所喜的是,一批熟練掌握西班牙文,葡萄牙文的中國專家已投入到中國天主教史及中西交流史的研究之中,如金國平,吳志良等,還有一批研究教會史的青年學者則已進入到一些無人問津的小語種文獻檔案之中,如臺灣地區(qū)的李毓中,大陸的張先清.中國學者已在中國早期天主教史研究中有了自己的可喜成果.本文所要推介的崔維孝博士的《明清之際西班牙方濟會在華傳教研究(1579—1732)》就是這一批涌現(xiàn)的新成果之一.毫無疑問,這部近40萬字關于中國方濟會早期傳教史的學術專著,是目前中國學者的天主教史研究著作中重最具特色的一部.特色之一:在明清天主教傳教史的研究中,學者們最感興趣的是入華耶穌會的研究.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在很多人的認識中,入華天主教只知耶穌會,而不知其他.作者以十分豐富的資料及歷史研究工作者嚴謹?shù)倪壿嬎季S和細密的論證完成中國第一部方濟會在華傳教史的學術專著.在此之前,中國港臺學者雖有李少峰《方濟會在華傳教史》及韓承良《中國天主教傳教史:根據(jù)方濟會傳教歷史文件》兩種關于方濟會傳教史的著作.前者應是一簡單的介紹,全文共63頁,約4萬5千字,而且是從13世紀寫到20世紀,故各相關部分內容十分簡略;韓神父的著作雖有10萬字左右,但該書仍為中國方濟會通史類型著作,涉及到西班牙方濟會的早期傳教部分,亦不過兩三萬字.雖然上述兩位神父的著作都是依據(jù)方濟會檔案文件寫成,但遺憾的是,他們的著作所征引文獻檔案均沒有注明出處,因此,這兩部著作還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學術專著.故從這一視角而言,崔著就成為中國學者中唯一一部關于中國方濟會傳教史的學術專著,填補了我國早期天主教史研究中的一個空白.特色之二:該書是中國學者第一次大規(guī)模利用西班牙文,葡萄牙文原始檔案完成的西班牙方濟會中國傳教史的專著.西方學者治天主教史通葡,西語文者甚多,而在中國學者中則屬鳳毛麟角.方豪神父具有相當?shù)耐庹Z能力,亦僅局限于拉丁文和法文,于西,葡語文則不通;還有些學者雖略通西,葡語,但要大面積閱讀和翻譯西,葡文獻檔案卻仍然困難.作者本身是西班牙文專業(yè)出身,后又從事多年的葡萄牙語教學和翻譯,在西,葡兩語的文獻解讀與翻譯上具有先天的優(yōu)勢;在韓承良神父的指導下,又獲其拉丁文與意大利文的幫助(因為在西班牙方濟會檔案中還夾雜不少拉丁文和意大利文),故在崔著中解讀與翻譯方濟會中國傳教早期文獻檔案的準確性是令人放心的.正因為如此,崔著呈現(xiàn)出來許多長期為人們忽略的西班牙文獻中隱藏的明清歷史素材給我們帶來了諸多驚喜.有些是我聞所未聞,幾乎已湮沒的中西交往的史實,有些則與中文文獻檔案相互印證.總之,崔著中公布的大量的西班牙文明清天主教新史中國天主教史研究的新進展l9料,為我們認識明清天主教史與同時期的中西交往史又增加了許多"新東西".特色之三:如果說利用葡,西語文資料研究明清方濟會本是作者的專業(yè)并不為奇的話,那么這部著作中從《明清澳門問題檔案文獻匯編》,《清中前期西洋天主教在華活動檔案史料》,《徐家匯藏書樓明清天主教文獻》,《耶穌會羅馬檔案館明清天主教文獻》,《熙朝定案》,《圣朝破邪集》等書中挖掘出來的為量不少的方濟會中文檔案,且與葡,西文檔案相互印證,并解決一些問題.如康熙四十五年至四十八年方濟會領取傳教"印票"的問題,幾份中文檔案與西文檔案相互證補,將這一問題辨析得十分清楚;又如康熙二十八年南巡,利用《熙朝定案》的中文記錄與西文檔案互證,當時康熙兩次分別接見方濟會柯若瑟(IosephOsca),利安寧(EmmanuelasanctoIoannesBaptista)神父的過程與細節(jié),中西檔案記錄完全一致.特別是本書利用新發(fā)掘的石鐸祿(PetrodelaPifiuela)神父中文書籍《本草補》的資料來論述方濟會對西方醫(yī)藥在華的傳播中所作的貢獻,更是發(fā)人之所未發(fā).石鐸祿神父的《本草補》是目前所見唯一一部由西方傳教士用中文寫成的中國藥物學著作,該書不僅在康熙時期即有刻本,到乾隆時更在中國藥學界廣為流傳.乾隆時著名藥物學家趙學敏著《本草綱目拾遺》時,即有九處征引到《本草補》一書.崔著不僅看到此書乃方濟會中國傳教史上唯一的科學著作,而且對這部本不應該出現(xiàn)在方濟會士筆下(因為方濟會來華的目的"原為救人靈魂,非為肉軀計也")的科學著作進行了頗有說服力的分析和研究.《本草補》一書或早已為中醫(yī)藥學界所知,但以方濟會在華傳教史上的角度對這一部極為珍貴的方濟會科學著作展開深入研究,崔氏為第一人.我讀完此書后,印象最深也是全書最閃光之點有幾處:首先,第四章《西班牙方濟會傳教士重建中國教區(qū)》共37頁約4萬余字.整章濃墨重彩,挖掘甚為豐富的西文資料,十分詳細地敘述了方濟會于17世紀后半段在廣東地區(qū)的傳教與發(fā)展,特別是對澳門藥房與廣州醫(yī)院創(chuàng)建的論述中,對醫(yī)院的規(guī)模,治療的對象,資金及藥品的來源及醫(yī)院內主持的醫(yī)生逐一進行考述,以雄辯的史實證明,方濟會廣州醫(yī)院是我國境內最早出現(xiàn)的一所具有現(xiàn)代意義的西醫(yī)院.而崔著中描述的方濟會在廣州,惠州,潮州,順德創(chuàng)立教區(qū),并在順德建立總鐸區(qū).在雍正禁教前,順德縣城內建有兩個教堂,周圍45個村莊中還有5所圣堂,每個村莊均有天主教友.這些史實,彌補了我們對明清廣東天主教認識的不足,從而也解決了為什么《澳門紀略》中記錄乾隆時廣東各縣民人赴澳門進教,"惟順德紫泥人為最多"之緣由.我讀過多部研究廣東天主教史的論著,幾乎無一人涉及方濟會廣東傳教之史實.從近年發(fā)掘的中西文資料,清前期廣東天主教史極為復雜,除明末的耶穌會外,清前期方濟會,道明會,奧斯定會,巴黎外方傳教會及教廷傳信部無不涉足廣東.要搞清明清廣東天主教的歷史,不廣泛收集釋讀與利用上述各修會的多語種史料,編纂廣東天主教史則是一則空話.其次,第六章《方濟會傳教士與"中國禮儀之爭"》.我們知道"中國禮儀之爭"挑開序幕的主要人物就是方濟會的利安當(AntoniusasantaMaria)神父,1666年的廣州會議上,被放逐的25位傳教士都在包括承認中國禮儀在內的42項決議上簽字,持反對意見的僅利安當一人,故一般都認為在"中國禮儀之爭"中,方濟會是站在耶穌會的對立面,反對中國禮儀者.而崔著以豐富的資料,翔盡的史實論證了方濟會自第二度進入中國后,關于"中國禮儀"立場已開始轉變,而推動這一轉變的最重要的人物則為方濟會的利安定(AugistinusasanctoPaschale)神父與南懷德(MichaelFemandez)神父;利安定神父的轉變表明方濟會在中國禮儀問題上"形成了他們自20中國史研究動態(tài)2006年第lO期己的一套做法,不僅有異于耶穌會,亦不同于道明會".而到南懷德時期,方濟會則完全倒向耶穌會一邊,站在耶穌會同一立場上,遵守利瑪竇所創(chuàng)立的規(guī)矩,以適應中國的傳教.文章全部以西班牙方濟會原始檔案資料為憑據(jù),絲絲入扣,層層論證,將"中國禮儀之爭"的最重要角色方濟會從利安當時代的堅決反對,到文度辣(BonaventuraYbanez)時代開始變化,到利安定時代部分改變,最后到南懷德時代完全倒向耶穌會一邊,表示對中國禮儀的尊重和承認.在"中國禮儀之爭"這一老問題上,作者并沒有像現(xiàn)今的多數(shù)著作一樣"炒冷飯",而是以自己的材料,自己的論證及全新的角度,使我們對"中國禮儀之爭"又增添了不少新的認識.早些年的歐洲漢學家都喜歡談基督教在華傳播史研究的"范式轉換"問題,國內亦有不少學者跟進.在他們的視野中,似乎基督教教會史及傳教史的研究已經(jīng)過時,或者教會史及傳教史只是一種低層次的研究,甚至將傳教史,教會史的研究完全歸結于一種"歐洲中心觀"的產(chǎn)物.我很不贊成這些將事情敘述復雜化而結論上又是十分簡單的理論分類.我并不想對"歐洲中心觀"與"中國中心觀"的區(qū)分與轉換發(fā)表意見,更不想在基督教研究中的"自我"與"他者"的概念變換中做文章.但我堅持一點,任何歷史研究,最根本的問題是取決于材料.雖然在我們現(xiàn)今的天主教史研究中存在著以西方材料為主和以中文材料為主的兩種現(xiàn)象,但這一狀況的存在是由于研究者們學識能力的局限所造成的,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處理方式,而不是使用東,西方材料完成的天主教史研究著作的東,西方人有意識去制造一種"歐洲中心"或"中國中心".因為早期的西方天主教史研究者大都不通中文,而中國天主教史研究者掌握和運用西方語言的能力實在有限.故我們希望看到的是能真正將16一--18世紀有關東,西方各類語言的天主教史資料融會貫通,互證互補,并在這一基礎上對中國早期天主教史做出一個較為系統(tǒng),清晰的認識.在歐洲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象謝和耐(JacquesGernet),許理和,鐘鳴旦,杜鼎克這樣一批精通中西語文的基督教史家,在中國卻尚未產(chǎn)生,這是不爭的事實.要培養(yǎng)和訓練出一批能同時充分利用拉丁,意,葡,西,荷,法,德,英等國文獻的中國專家,我估計還需要一段相當長的時間.象崔維孝博士這樣精通部分西方語言的中國專家投入到天主教史研究中并不少,但還遠遠不夠,一是掌握的語文種類太少,二是在各種語類文獻中的開掘和翻譯不足.雖然我們不斷地強調中國早期天主教史研究要將中,西文史料同時并舉,但不可否認的事實是,天主教在華傳播史中最為主要的史料構成是西文多語種史料,而不是中文,中文史料往往只是在研究中國基督教徒的身份,履歷,中國基督徒對基督教的認識及反教運動的過程等幾個方面表現(xiàn)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