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簽一年合同辦公室的百葉窗將午后陽光切割成細長的光斑，落在林薇面前那份薄薄的勞動合同上。她盯著落款處的“一年”字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紙面——這已經(jīng)是她三年內(nèi)拿到的第三份一年期合同了?！艾F(xiàn)在的年輕人啊，就喜歡這種靈活的模式?！盚R推門進來時，手里端著兩杯冒著熱氣的咖啡，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熟稔。林薇接過杯子，陶瓷的溫熱順著掌心蔓延到手腕，卻暖不透心底那點微妙的不安。去年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做運營時，領(lǐng)導(dǎo)也是這樣笑著說“短期項目更能激發(fā)創(chuàng)造力”，直到項目結(jié)束那天，她才在裁員名單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工位上的綠植是上周剛買的，小小的多肉植物被她擺在顯示器旁，葉片飽滿得像一顆顆碧玉珠子。林薇給它澆水時總要猶豫片刻：如果明年這個時候自己已經(jīng)離開，這盆多肉該托付給誰？這種念頭讓她想起大學畢業(yè)時，同寢室的姑娘們在宿舍樓下抱頭痛哭，約定每年都要回來看看那棵見證她們四年青春的香樟樹。可如今三年過去，別說回學校，就連微信群里的消息都漸漸稀疏起來。地鐵早高峰的擁擠總能精準地擠壓掉所有僥幸心理。林薇被夾在人群中，背包帶子深深勒進肩膀，手機屏幕上彈出的租房APP推送刺痛了眼睛：“年付享9折優(yōu)惠”。她默默關(guān)掉頁面，將手機塞回口袋。上周房東剛發(fā)來消息，說如果明年續(xù)租，租金要上漲15%。一年期的合同像一道無形的屏障，橫亙在她和這座城市之間——她不敢買大件家具，不敢辦長期健身卡，甚至不敢養(yǎng)一只黏人的貓咪。茶水間里，實習生小周正興奮地規(guī)劃著周末的露營，說要去城郊的水庫看星星。林薇端著馬克杯站在旁邊，聽她細數(shù)需要采購的帳篷、睡袋和便攜燒烤架?！稗苯隳阋惨黄饋戆?！”小周轉(zhuǎn)過頭，眼睛亮晶晶的。林薇勉強笑了笑，說周末要加班趕項目。其實她只是不敢——誰知道項目會不會突然提前結(jié)束？誰知道下周末會不會臨時通知面試？公司樓下的便利店成了她最常光顧的地方。貨架上的飯團永遠是冷的，關(guān)東煮的湯卻總是熱的。林薇喜歡在傍晚時分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寫字樓里陸續(xù)亮起的燈光，想象著那些亮燈的窗口里，是否也有人和她一樣，對著電腦屏幕敲打著不確定的未來。上個月發(fā)工資那天，她去銀行取了現(xiàn)金，一張張撫平后放進錢包。路過商場櫥窗時，一條駝色羊絨圍巾吸引了她的目光。導(dǎo)購熱情地迎上來，說這是今年的新款，質(zhì)地柔軟，保暖性極好。林薇摸了摸圍巾的料子，細膩得像云朵，標簽上的價格卻讓她倒吸一口涼氣。她放下圍巾，輕聲說了句“再看看”，轉(zhuǎn)身快步離開。走到街角時，她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那條圍巾在暖黃的燈光下，像一團溫柔的火焰，卻終究不屬于她。項目組聚餐時，總監(jiān)喝多了酒，拍著林薇的肩膀說：“小林啊，你能力這么強，明年肯定能轉(zhuǎn)正。”林薇端起酒杯，和總監(jiān)碰了一下，酒液在杯壁上晃出細碎的漣漪。她知道這不過是場面上的話——去年在那家廣告公司，老板也說過類似的話，結(jié)果年底公司架構(gòu)調(diào)整，整個部門都被裁撤了。深夜加班回家，電梯里遇到住在隔壁的老太太。老太太提著剛買的菜，看到林薇時笑了笑：“小姑娘又加班?。俊绷洲秉c點頭，按下了12樓的按鈕?！拔覂鹤右部偧影啵崩咸跣踹哆兜卣f，“不過他明年就結(jié)婚了，總算穩(wěn)定下來了。”電梯門打開時，林薇說了聲“晚安”，快步走出電梯。走廊里的聲控燈隨著她的腳步次第亮起，又在她身后逐一熄滅，像一串被風吹滅的燭火。周末整理衣柜時，林薇翻出了大學時的日記本。泛黃的紙頁上，她用稚嫩的筆跡寫著：“25歲要擁有自己的小公寓，養(yǎng)一只叫‘年糕’的貓，在陽臺上種滿向日葵?！比缃袼呀?jīng)27歲，別說小公寓，就連向日葵的種子都沒敢買過。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媽媽發(fā)來的視頻通話請求。林薇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頭發(fā)，接通了電話?！稗鞭卑。罱趺礃?？工作累不累？”媽媽的臉出現(xiàn)在屏幕上，背景是家里熟悉的客廳。林薇笑著說挺好的，項目進展順利，領(lǐng)導(dǎo)也很器重她?！澳蔷秃?，”媽媽點點頭，“對了，你王阿姨介紹的那個男孩，你們什么時候見一面?。咳思以趪笊习?，工作穩(wěn)定，人也老實……”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借口信號不好掛斷了電話。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車水馬龍，眼淚突然毫無預(yù)兆地涌了出來。她想起上周去面試時，面試官看著她的簡歷皺起眉頭：“三年換了三份工作，穩(wěn)定性好像不太好?！彼龔埩藦堊?，想說那些都是一年期合同到期，卻終究什么也沒說。雨不知什么時候下了起來，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玻璃窗。林薇從抽屜里翻出一把折疊傘——這是她唯一敢買的“長期用品”，因為它足夠小巧，可以塞進任何一個背包。她撐著傘走出公寓樓，雨水打濕了她的褲腳，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了幾分。街角的花店還亮著燈，老板娘正彎腰整理著剛到的玫瑰。林薇停下腳步，看著那些嬌艷的花朵在雨夜里綻放?！斑M來避避雨吧?！崩习迥锾痤^，對她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林薇猶豫了一下，走進了花店。花香瞬間包裹了她，混合著泥土和雨水的清新氣息。老板娘遞給她一杯熱茶，說：“這些玫瑰都是今天剛從云南空運來的，花期有七天呢?！绷洲笨粗切┦⒎诺拿倒澹蝗幌肫鹱约吼B(yǎng)在工位上的多肉——它的花期只有短短一周，卻依然努力地抽出了花劍?！拔屹I一束吧?！绷洲陛p聲說。老板娘幫她選了十支粉色玫瑰，用牛皮紙仔細包好。走出花店時，雨已經(jīng)停了，空氣里彌漫著濕潤的青草香。林薇抱著那束玫瑰，腳步輕快了許多?；氐焦?，她找出一個玻璃瓶，將玫瑰插了進去，擺在窗臺上。月光透過玻璃照進來，灑在花瓣上，像鍍了一層銀霜。林薇坐在窗邊，看著那些在夜色中靜靜綻放的玫瑰，突然覺得心里某個緊繃的角落開始松動——或許一年期的合同并沒有那么可怕，或許所謂的穩(wěn)定從來都不是別人給予的，而是自己創(chuàng)造的。她打開電腦，新建了一個文檔，標題欄里輸入“2024年計劃”。手指在鍵盤上敲擊起來，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學一門新的編程語言，每周去三次健身房，周末去看一場畫展，給媽媽打個電話說其實很想她……窗外的月光越來越亮，照亮了文檔里密密麻麻的文字，也照亮了女孩眼里重新燃起的光。第二天早上，林薇在工位上給多肉澆水時，發(fā)現(xiàn)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