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一模嘉定區(qū)】鳥叫劉亮程①我聽到過一只鳥在半夜的叫聲，②我睡在牛圈棚頂?shù)牟荻馍?。整個夏天我們都往牛圈棚頂上垛干草，草垛高出房頂和樹梢。那是牛羊一個冬天的食草。在夏末秋初的悶熱夜晚，草棚頂上是絕好的涼快處，從夜空中吹下來的風，絲絲縷縷，輕拂著草垛頂部。③那些夜晚我很少睡在房子里。更多的時候我躺在草垛上，胡亂地想著些事情便睡著了。醒來不知是哪一天的早晨，家里發(fā)生了一些事，一只雞不見了，兩片樹葉黃落到窗臺，堆在院子里的苞谷棒子少了幾根，又好像一根沒少，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一切都和往日一模一樣，一家人吃飯，收拾院子，套車，扛農(nóng)具下地…天黑后我依舊爬上草垛，胡亂地想著些事情然后睡覺，④那個晚上我不是讓鳥叫醒的。我剛好在那個時候，睡醒了。天有點涼。我往身上加了些草。⑤這時一只鳥叫了。⑥“呱?！豹毆毜囊宦暋ＭＡ似蹋帧斑伞钡囊宦?。是一只很大的鳥，聲音粗啞，卻很有穿透力。有點像我外爺?shù)穆曇?。⑧停了會兒，又“呱”“呱”兩聲。⑨整個村子靜靜的、黑黑的，只有一只鳥在叫。⑩我有點怕，從沒聽過這樣大聲的鳥叫。11鳥聲在村南邊隔著三四幢房子的地方，那兒有一棵大榆樹，還有一小片白楊樹。我側(cè)過頭看見那片黑糊糊的樹梢像隆起的一塊平地，似乎上面可以走人。12過了一陣，鳥叫又突然從西邊響起，離得很近，聽聲音好像就在斜對面韓三家的房頂上。鳥叫的時候，整個村子回蕩著鳥聲，不叫時便啥聲音都沒有了，連空氣都沒有了。13我在第七聲鳥叫之后，悄悄地爬草垛。我不敢再聽下一聲，好像每一聲鳥叫都刺進我的身體里，渾身的每塊肉每根骨頭都被鳥叫驚醒，我更擔心鳥飛過來落到草垛上。14我順著草垛輕輕滑落到棚沿上，抱著一根伸出來的椽頭吊了下來。在草垛頂上坐起身的那一瞬，我突然看見我們家的房頂，覺得那么遠，那么陌生，黑黑地擺在眼底下，那截煙囪，橫堆在上面的那些木頭，模模糊糊的，像是夢里的一個場景。15這就是我的家嗎？是我必須要記住的哪一天我像鳥一樣飛回來，一眼就能認出的我們家朝天仰著的那個面容嗎？在這個屋頂下面的大土炕上，此刻睡著我的后父、母親、大哥、三個弟弟和兩個小妹。他們都睡著了，肩挨肩地睡著了。只有我在高處看著黑黑的這幢房子。16我走過圈棚前面的場地，順著墻根摸到門邊上，推了一下門，頂門的木棍往后滑了一下，開了條縫，我伸手進去，取開頂門棍，側(cè)身進屋，又把門頂住。17房子里什么也看不見，卻什么都清清楚楚。我輕腳繞開水缸、燒邊上的爐子，甚至連脫了一地的鞋都沒踩著一只，沿著炕沿摸過去，摸到靠墻的桌子，摸到最里頭了。我脫掉衣服，在頂西邊的炕角上悄悄睡下。18這時鳥又叫了一聲。像從我們屋前的樹上叫的，聲音刺破窗戶，整個地撞進屋子里。我趕緊蒙住頭。19沒有一個人被驚醒。20之后鳥再也沒叫，可能飛走了。過了好大一陣，我掀開蒙在頭上的被子，房子里突然亮了一些。月亮出來了，月光透過窗戶斜照進來。我側(cè)過身，清晰地看見枕在炕沿上的一排人頭。有的側(cè)著，有的仰著，全都熟睡著。21我突然孤獨害怕起來，覺得我不認識他們。22第二天中午，我說，昨晚上一只鳥叫得聲音很大，像我外爺?shù)穆曇粢粯哟螅珖樔肆?。家里人都望著我。一家人的嘴忙著嚼東西，沒人吭聲。只有母親說了句：你又做夢了吧。我說不是夢，我確實聽見了，鳥總共叫了八聲。最后飛走了。我沒有把話說出來，只是端著碗發(fā)呆。23不知還有誰在那個晚上聽到鳥叫了。24那只是一只鳥的叫聲。我想。那只鳥或許睡不著，獨自在黑暗的天空中漫飛，后來飛到太平渠上空，叫了幾聲。25它把孤獨和寂寞叫出來了。26我一聲沒吭。27更多的鳥在更多的地方，在樹上，在屋頂，在天空下，它們不住地叫。盡管鳥不住地叫，聽到鳥叫的人，還是極少的。鳥叫的時候，有人在睡覺，有人不在了，有人在聽人說話……很少有人停下來專心聽一只鳥叫。人不懂鳥在叫什么。28“你聽見那天晚上有只鳥叫了？是只很大的鳥，一共叫了八聲?！币院蠛荛L時間，我都想找到一個在那天晚上聽到鳥叫的人。29我最終沒有找到另一個聽見鳥叫的人。以后許多年，我忙于長大，自己已經(jīng)淡忘了那只鳥的事。它像童年經(jīng)歷的許多事情一樣被推遠了?？墒?，在我快四十歲的時候，不知怎的，又突然想起那幾聲鳥叫來。也許我記錯了。也許，只是一個夢，根本沒有那個夜晚，沒有草垛上獨睡的我，沒有那幾聲鳥叫。也許，那是我外爺?shù)穆曇簦拍?，在夜里喊叫幾聲。我很小的時候，外爺粗大的聲音常從高處撞下來，我常常被嚇住，仰起頭，看見外爺寬大的胸脯和滿是胡子的大下巴。30現(xiàn)在，這一切了無憑據(jù)。那個牛圈不在了。高出樹梢屋頂?shù)哪嵌獠菰绫慌３缘簦ε锏顾?，曾?jīng)把一個人舉到高處的那些東西消失了。再沒有人從這個高度，經(jīng)歷他所經(jīng)歷的一切。(有刪改)8第2段畫浪線句子描寫很有特色，請加以賞析。(3分)9第⑤段兩次細致描寫全家人的熟睡，分析其作用。(4分)10全文敘事視角多次轉(zhuǎn)換，請對此加以分析。(4分)11結(jié)合文章第3段，評析本文的思想感情。(5分)【答案】8（3分）運用夸張修辭，描寫鳥叫之后環(huán)境的極致安靜，巧妙傳達“我”當時因極度緊張害怕而屏住呼吸類似缺氧窒息的身心狀態(tài)。9（4分）第一次描寫全家人熟睡是我的擬想，營造出一大家人靜謐、安穩(wěn)的氛圍，表達置身高處的我對熟悉的家、家人突然產(chǎn)生的陌生感，也為后續(xù)“我”在屋子里輕手輕腳、摸索著找地方睡下等行為做鋪墊。第二次描寫是在最后一聲巨大的鳥叫之后，我看到一排枕在炕沿上熟睡著的人頭，強化對家人的陌生感，凸顯“我”的清醒與孤獨害怕，暗示出“我”與熟悉家人的隔膜與距離。兩次描寫，“我”與家人狀態(tài)都形成對比，形象呈現(xiàn)我與熟悉的家人在行為心理情感上隔膜，傳達微妙的對家庭、自身歸屬的不確定，以及孤獨寂寞害怕的心聲完全不被家人了解的狀態(tài)。（評分說明：1點1分。）10（4分）空間視角的轉(zhuǎn)換。文章前半部分室外到室內(nèi)、高處到低處的空間轉(zhuǎn)換（1分），細膩地展現(xiàn)出“我”的行動軌跡以及當時室外草垛聽到鳥叫后緊張害怕心理和回屋后小心翼翼的狀態(tài)。（1分）回憶與現(xiàn)實的時空轉(zhuǎn)換。全文回憶開始最后回到現(xiàn)實，“我”由少年成為中年（1分），細膩地展現(xiàn)了一段童年經(jīng)歷以及由此延伸出的對時光、孤獨、記憶等諸多感悟（1分）；站在當下回想過去的敘事視角，帶著讀者跳脫出來，站在具時間跨度、宏觀現(xiàn)實的空間中審視過去，深化文章的主題，讓關(guān)于鳥叫的記憶與生命成長聯(lián)結(jié)，豐富了敘事的層次和思考維度。（1分）（評分說明：敘事視角2分，分析2分。給滿4分為止。）11（5分）結(jié)尾段抒發(fā)作者隨著成長、實物的消失，自我經(jīng)歷無人感知的孤獨感傷，與前文年少時作者聽到鳥叫而害怕，家人不能理解、找不到共鳴的感受一脈相承，表達了在熟悉的環(huán)境、家人以及社會關(guān)系中，內(nèi)心一種難以言說又不愿意表達的孤獨寂寞與隔閡。全文借“鳥叫”隱喻情感、心靈孤獨寂寞的表達與不被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