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魯迅的孤獨與憂心仲仲

一資產(chǎn)階級的探索魯迅出生于一個貧窮的封建醫(yī)生家庭。他在《從草坪花園到三味書屋》中看到了他小時候的真實記錄。生活的巨大困難使他進入了青少年時代。如果說祖父的入獄和父親的病逝使他幼稚的心靈曾為家庭的不幸感到悲傷,那么,被稱為“乞食者”的輕蔑和長輩親朋的傾軋以及鄉(xiāng)鄰的流言,還有那湘與當(dāng)鋪間的連年奔走,則使他過早地嘗遍了還不能完全理解的人生酸苦。母親在魯迅心目中就是一個支離破敗的家庭、養(yǎng)育著一群年幼孩子的忍辱負(fù)重的形象。他對母親充滿了深沉而又復(fù)雜的感情。母親在兒子身上傾注了自己最寶貴的心血與汗水,正因為如此,才迫使他不能不喝下母親為他釀就的人生苦酒:魯迅與朱安的一場婚姻,使他陷入一個幾乎囚禁了整個內(nèi)心達20年之久的陰暗牢籠?！拔覀兗热蛔杂X著人類的道德,良心上不肯犯他們老的少的罪,又不能責(zé)備女性,也只好陪著做一世犧牲,完結(jié)了四千年的舊賬”,20年的禁欲主義,給魯迅的打擊可想而知,以至于當(dāng)真正的愛神向他走近時,他竟有些懷疑了:“我還能愛嗎?我配愛那一個人嗎?”魯迅日記記載:1927年9月末與許廣平一起由廣州往上海。這是他們在上海正式開始的同居生活,而此時的魯迅46歲,已經(jīng)渡過了他整個生命的十之七八。1904年魯迅前往日本仙臺學(xué)醫(yī),想學(xué)成之后解救國人的病痛疾苦,卻因為一次偶然的“影片事件”打消了他“科學(xué)救國”的思想。魯迅意識到:“如果思想沒有覺悟,即便身體如剛壯,也只能做槍斃示眾的材料。”魯迅感到了苦悶,但也促使他進一步的去探索救國救民的道路。帝國主義的侵略打破了中國人學(xué)西方的迷夢,魯迅終于做出最后決定,棄醫(yī)從文,以文藝形式來為革命事業(yè)制造輿論。1906年夏天,他離開仙臺回到東京,開始從事鼓吹革命的新文藝運動。這時的魯迅的思想已由反帝愛國發(fā)展成為提倡反抗、主張斗爭并直接投身于革命浪潮的民主主義思想。隨后的一個時期里,魯迅的內(nèi)心更為苦悶,他無論從紹興聽到的,或從北京看到的一些政治事件,都使他對資產(chǎn)階級的舊民主主義越來越感到失望。魯迅說:“見過辛亥革命,見過袁世凱稱帝,張勛復(fù)辟,看來看去,就看得懷疑起來,于是失望?！痹谑?他感到資產(chǎn)階級是無法領(lǐng)導(dǎo)中國革命取得勝利的。但應(yīng)該由誰來領(lǐng)導(dǎo)?思想武器是什么?想到這里的時候,他感到苦悶。在苦悶里,他又覺得不應(yīng)該由這些就得出對中國革命的前途悲觀的結(jié)論,所以“他又懷疑于自己的失望,因為我所見到過的事件,是有限的?！薄笆澜缟弦欢ㄓ辛硪活惾藗兊拇嬖凇＿@想頭,就給了我提筆的力量。”隨著十月革命的一聲炮響,受馬克思主義和當(dāng)時的革命先驅(qū)者的影響,魯迅又重新找回了“信仰”,加倍熱情地投入到革命的工作?；橐龅牟恍?致使魯迅奮勇起來尋找使他以及全民族不幸的根源,期間,不斷修正自己的思想,完善自己的思想,在這一過程當(dāng)中,因為他的思想始終處在領(lǐng)先的位置,只能使他更為孤獨:眾人皆醉我獨醒。如果說遭遇經(jīng)歷之慘,造就了他性格上的孤獨,那么,不倦的斗爭和不斷完善的思想最終使他成為氣質(zhì)上的孤獨,而人類思想史上的巨人誰又是不孤獨的呢?二孤獨而孤獨的精神世界早期魯迅總是不能擺脫對于所謂“天才”和同樣意義上的“個人”熱烈謳歌和推崇。一個人吸收什么思想,擯斥什么思想,取決于他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以及他個人的氣質(zhì)和已經(jīng)形成的世界觀。魯迅是個極具懷疑精神的人,他歡迎一切新生事物,卻又往往持懷疑的態(tài)度。叔本華、尼采的極端個人主義學(xué)說等西方思潮作為新事物傳入中國時,魯迅也曾部分受到影響,成為他思想體系的一個組成部分。當(dāng)時的社會,和魯迅所說的一樣:“看來看去,看到后來竟懷疑起來,于是失望?！比欢K究不愿沉默下去,這仿佛是一種宿命,先覺者總是與孤獨結(jié)下不解之緣。思想上的偉人,在他們活著的時候,總逃不脫這種命運的殘酷捉弄。由于他的言辭之中的對于中國現(xiàn)狀的無情批判,使得魯迅不能不陷于思想和精神孤立無援的困境中;同時,也由于他的思想的深刻程度不足以真正使人完全理解,這又加深了魯迅的寂寞。盡管生命意志的強大使魯迅能夠抵御環(huán)境的黑暗和精神的孤寂,甚至使他能夠以某種高傲的冷嘲玩味著世間的冷酷和靈魂的痛苦。但是,對這一切的那一點最基本的清醒認(rèn)識,又使魯迅感到一種多么深切的哀痛。魯迅雖然對中國人的“國民性”進行了幾乎是無以復(fù)加的尖刻嘲諷,如《阿Q正傳》中對阿Q精神的諷刺;《孔乙己》中對孔乙己迂腐的嘲笑。但是,他的這種批判和否定性行動,卻并不是要拒絕人們,相反,只有對國人的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愛,才使魯迅得以義無反顧的譴責(zé)他們的愚昧和丑陋?！m然帶有一點個人主義色彩。魯迅對于國人的命運的關(guān)注、擔(dān)憂,首先是使他對自己生命承擔(dān)了所感受的一切。他把自己貢獻出來,在由他所開創(chuàng)而為后人所踐踏的聯(lián)結(jié)現(xiàn)實與未來的歷史的橋梁上了。這不僅是由于他作為先驅(qū),由于與群眾間的必然距離而造成的結(jié)果,因此不得不充當(dāng)了一個孤獨的犧牲者;而且也是由他所能夠明確意識到的。在魯迅看來,歷史所賦予他的神圣使命也就是要使他不惜以自己血肉之軀成為歷史進步的一點代價!而魯迅正是以此為自己的自覺使命。他曾說:“自問數(shù)十年來,于自己保存之外,也時時想到中國,想到未來,愿為大家出一點微力”“在生活的路上,自愿將血一滴一滴的滴過去,以飼別人,雖自覺漸漸瘦弱,也以為快活”,然而魯迅卻悲哀的發(fā)現(xiàn),“人們笑我瘦了”,他不禁用一種憤世嫉俗的極端口吻喊道:“中國要和愛國者的滅亡一同滅亡?！闭l能夠體驗到這句話中所包含的魯迅內(nèi)心的辛酸和悲憤!這正體現(xiàn)了魯迅對于中國人的那種最無私、最真誠的愛。同時,這也是魯迅最深刻、最痛苦的孤獨之源?！皢韬?人和人的靈魂,是不相通的?！敝灰吹紧斞腹P下的那個“傻子”的命運,就可以體會他所感到的悲痛了,最后趕走和攻擊“傻子”的,并不是“高高在上的主義”,而是“傻子”曾為之盡心竭力地提供幫助的“奴才”,這就是魯迅的命運悲劇。三激烈的心理沖突(一)孤獨的精神勞動魯迅對社會底層人民懷有深深的同情,同時又恨其不思進取,正所謂“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堕c土》中的少年閏土何等的健康活潑,是“我”幾十年連綿不絕的思鄉(xiāng)之源泉。少年的伙伴中年重逢,歡喜剛剛浮現(xiàn)便立即被恭敬壓倒,一聲“老爺”宣告他已服從壁壘森嚴(yán)的封建等級觀念。我們可以想像:魯迅先生在一陣徒勞的焦急后,心里只剩一片悲哀?！犊滓壹骸贩从车氖侵袊f知識分子命運的悲劇性和荒謬性,有力地體現(xiàn)了“表現(xiàn)一般社會對于苦人的涼薄。《阿Q正傳》中的阿Q,他的性格上的主要特征是‘精神勝利法’,它使得阿Q無法清醒的認(rèn)識自己的悲劇命運。更不用說作出改變自己生存境遇的反抗行動?！睆聂斞冈絹碓郊嵉男形漠?dāng)中,或可領(lǐng)悟魯迅的寂寞:絕望著,卻又不肯完全的絕望,在他夸張的揭露國民劣根性的同時,也還是希望著有越來越多的人警醒吧!魯迅的孤獨,就在于他的思想實在太超前。他的憂心忡忡,并不在于人民生活境遇之慘,而是在于人民無法意識到如何改變這悲慘的命運?！鞍洳恍?怒其不爭”,也是魯迅最大的悲哀。(二)孤獨的生命內(nèi)涵《狂人日記》中的“狂人”是魯迅小說中最典型的先覺者形象,體現(xiàn)了他對于周圍環(huán)境的直接反映,使人分明體驗到一種被恐怖包圍的感覺。但其最直接的表現(xiàn),是一種寂寞。其于“狂人”對于中國歷史和社會的清醒認(rèn)識,他斷定中國封建歷史實質(zhì)上是一部“吃人”的歷史——那么,他的這一孤獨顯然也就是一個先覺者的深刻孤獨。孤獨感對于一個偉人來說是必然的。所以孤獨的涵義,乃是對于孤獨的生命涵義更深層的心理肯定。這樣,孤獨、反抗孤獨在魯迅的心目中也就交織在一起了,使魯迅這位個性激烈的個性主義者陷于失望的孤獨中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和民眾,自己和社會之間的廣大距離與深刻鴻溝。或許魯迅早就意識到這一點。在他的思想中,已經(jīng)深深潛藏了他的孤獨,而魯迅的作品,不過是這一思想的延伸。(三)貧困與孤獨:激發(fā)情緒與反習(xí)《野草》幾乎是人們公認(rèn)的魯迅隱秘的世界最充分的展示,魯迅的哲學(xué)都體現(xiàn)在《野草》中了。讀者終于獲得了一次絕無僅有的機會,得以通過《野草》打開魯迅心靈的奧秘。華裔美國學(xué)者李歐焚認(rèn)為:“魯迅獨特的散文詩集《野草》向我們呈現(xiàn)了他那難以透視的心靈深層世界,這里有魔鬼的身影游蕩于衰敗荒廢的象征圖景中……”人們對《野草》抱以極大的熱情,原因在于它“鮮明地反映了包含在魯迅作品中的沖突矛盾的人格?！碑?dāng)然,還有一個事實是:在魯迅的全部著作中,最神秘的同樣莫過于《野草》。因此,《野草》既是一種誘惑,也是一種挑戰(zhàn)。而我認(rèn)為尤其重要的這種互相矛盾對立的事情同樣也恰如其分地反映魯迅在創(chuàng)作《野草》和面對《野草》時的心理。自從意識到自己靈魂中潛藏著深重的虛無后,魯迅就開始了一場持續(xù)不斷的殊死搏斗和掙扎,試圖沖破這種虛無意識的侵?jǐn)_和包圍。高度的緊張和不安,深刻的孤獨與悲哀,強烈的憤怒與仇恨,是《野草》最主要的情緒氛圍。魯迅曾多次提到《野草》乃是自己的失望、頹唐之作。他說:《新青年》團體渙散以后,只剩下自己“依然在沙漠中走來走去”。有了小感觸,就寫成短文,以后印成一體,在給友人的信中他也說:“我的那一本《野草》技術(shù)并不算壞,只是心情有太頹唐了,因為那是我碰了許多釘子之后寫出來的。”《野草·題辭》第一句便反映了魯迅內(nèi)心那種達到了極點的寂滅與虛妄感:“當(dāng)我沉默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魯迅后來曾解釋過這句話的心理內(nèi)涵:“我靠了石欄遠眺,聽得自己的心音,四處還仿佛有無量悲哀、苦惱、零落、死滅,都雜入這寂靜中,使它變成藥酒,加色、加味、加香。這時,我曾經(jīng)想要寫,但是不能寫,無從寫。”就是魯迅心目中的極度妄滅?！吧哪辔瘲壴诘孛嫔?不生喬木,只生野草,這是我的罪過”,雖然,“我坦然、欣然”。但是,這卻是“我希望這野草的死亡與腐朽火速到來……”由于他的虛無,他才會這樣象征地漚歌死亡,期望死亡,仿佛只有死亡這種生命的極境才足以證明他的虛無。魯迅的壯烈和義無反顧,其實只為了證明并渲泄這一點,即他的絕望和虛無感。然而,就是在《野草·題辭》越來越急促和激烈的行文中,也分明讓人感到了一種特殊的緊張和不安,說得嚴(yán)重一點,我覺得那是一種壓抑、逃避和恐懼。如果魯迅真的如他所說,在生命的死亡和腐朽中達到歡喜,他其實是完全沒有必要并且也不可能表現(xiàn)這種非同尋常的激動。正是這些心理因素,才深刻的喚醒了魯迅的生存信念,使魯迅在生命的最底層即本能上體會到一種對于生命的威脅。因此,他才如此表現(xiàn)自己對于生命的毀棄的“激動,否則,他將平靜的表達這一切。因為,在如此深刻的虛無驅(qū)使下,他的出路只有兩條:要么毀滅,要么重新生活?！倍笳邉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