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君臣事考

吳太子夫差應(yīng)為太子春秋時期末，在孫子兵法和其他幫助下，吳王在編撰、控制和發(fā)展了局勢的基礎(chǔ)上，加強(qiáng)了國力。但是,公元前496年,槜李一戰(zhàn),吳軍大敗,闔閭也被越軍擊傷腳趾,不治而死。于是,夫差即位,繼續(xù)乃父事業(yè),終于打敗越國,并登上了霸主的地位。人們普遍認(rèn)為夫差是闔閭的太子,是法定的王位繼承人,其根據(jù)是《史記·吳世家》及《史記·伍子胥列傳》中的一節(jié)話:闔閭“十一年,吳王使太子夫差伐楚,取番(即鄱陽)。楚恐而去郢徙都”。但是,這種說法是有問題的,實際上夫差登上王位是經(jīng)過一番激烈爭奪的。根據(jù)西周確立的宗法制度,王位繼承一般都是實行嫡長子繼承制。姬姓的吳國亦是如此,這從季札避位的話中可以證明①。闔閭殺僚奪位,為避免身后的王位糾紛,更嚴(yán)格規(guī)定嫡長子繼承制原則。據(jù)此,闔閭立太子為法定繼承人,但這個太子卻非夫差?！蹲髠鳌范ü?吳闔閭十一年,即公元前504年)記載:“四月,已丑,吳太子終敗楚舟師(杜預(yù)注:終,闔閭子,夫差兄),楚國大惕懼之。子期又以陵師敗于繁陽。令尹子西喜曰:乃今可為矣。于是乎遷郢于鄀”。顯然,它與上引《史記》所載為同一件事。但吳太子卻為終。那么是否夫差與終是一人而異名呢?證之于文獻(xiàn),并非如此。關(guān)于終,史書有跡可尋?！秴窃酱呵?。闔閭內(nèi)傳》記吳王闔閭破郢之役歸來后,“復(fù)謀伐齊,齊子使女為質(zhì)于吳,吳王因為太子波聘齊女。女少,思齊,日夜號泣,因乃為病。闔閭乃起北門,名曰望齊門,令女往游其上,女思不止,病日益甚,乃至殂落。女曰:令死者有知,必葬我于虞山之巔,以望齊國。闔閭傷之,正如其言,乃葬虞山之巔。是時,太子亦病而死”。據(jù)《越絕書》及《太平寰宇記》謂“常熟虞山有齊女?！?。既有遺跡可尋,其事當(dāng)不誣。令人玄惑的是《吳越春秋》稱吳太子為波。終、波、夫差之間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呢?考唐朝陸龜蒙《吳地記》載:常熟縣“北二里有海隅山(即虞山),仲雍周章并葬山東嶺上。闔閭有三子,長曰終,婚齊女,早亡,亦葬此山”②。又說:“齊景公與吳戰(zhàn)不勝,以少女嫁吳太子終,所謂涕泣而女于吳也。終,闔閭長子,夫差兄,早亡”。前后比照,可見波與終是同一個人,即闔閭的太子,而與夫差則是兄弟關(guān)系。司馬遷雖然說過“太子夫差”的話。但在同一部書中他還透露出相反的信息,即夫差并非法定的王位繼承人?！妒酚洝の樽玉懔袀鳌分^:吳王夫差賜子胥屬鏤之劍,令其自殺,子胥仰天嘆曰:“嗟乎!讒臣為亂矣,王乃反誅我。我令若父霸。自若未立時,諸公子爭立,我以死爭之于先王,幾不得立。若既得立,欲分吳國予我,我顧不敢望也。然今若聽諛臣言以殺長者?！痹凇妒酚洝ぴ绞兰摇分幸舱f:“我令而父霸,我又立若,若初欲分吳國半予我,我不受……?！边@兩節(jié)話清楚地表明:因吳太子早死,闔閭不得不另立繼承人,于是“諸公子爭立”。夫差作為“諸公子”中的一個,經(jīng)伍子胥在闔閭面前力爭,方得定為王位繼承人。如果夫差本是太子,怎會發(fā)生“諸公子爭立”之事?因此,早在闔閭十一年太子終未死之時,司馬遷稱夫差為“太子”是欠妥當(dāng)?shù)?。換言之,夫差被立為王位繼承人從而登上王位是經(jīng)過了一番激烈斗爭的。順便指出,《吳越春秋,闔閭內(nèi)傳》對“諸公子爭立”事件有更為詳細(xì)的記述:太子病死后,“闔閭謀擇諸公子可立者,未有定計。波太子夫差日夜告于伍子胥曰:‘王欲立太子,非我而誰當(dāng)立之?此計在君耳’。伍子胥曰:‘太子未有定,我入則決矣’。闔閭有頃召子胥,謀立太子。子胥曰:“臣聞祀廢于絕后,興于有嗣。今太子不祿,早失侍御。今王欲立太子者,莫大乎波秦(按:秦字疑衍)之子夫差’。闔閭曰:‘夫(差)愚而不仁,恐不能奉統(tǒng)于吳國’。子胥曰:‘夫差信以愛人,端于守節(jié),敦于禮義。父死子代,經(jīng)之明文’。闔閭曰:‘寡人從子,立夫差為太子’。同書《夫差內(nèi)傳》:夫差令子胥自刎,子胥曰:‘……前王不欲立汝,我以死爭之,卒得汝之愿。公子多怨于我,我從有功于吳,今乃忘我定國之恩,反賜我死,豈不謬哉’!書中說夫差為波(即終)的太子。波未立為王而卒,哪有太子可立?而且《左傳》,《史記》等書明確指出闔閭與夫差是父子關(guān)系?？梢?作者趙曄在綜合《左傳》、《國語》、《史記》等材料時,一方面肯定《左傳》說終即波為闔閭太子,一方面又不敢否定《史記》中“太子夫差”的提法,因而想當(dāng)然地把夫差說成是太子波的太子,鬧了一個笑話。晉先晉后,晉侯亞公元前482年吳晉黃池之會,誰為霸主?這是一個迄今未定的爭論問題。持“晉為霸主”說者以《左傳》哀公十三年的一段記載為依據(jù):魯哀公十三年,公會單平公、晉定公、吳夫差于黃池……秋七月辛丑盟,吳、晉爭先。吳從曰:‘于周室,我為長’。晉人曰:‘于姬姓,我為伯’。趙鞅呼司馬寅說:‘日旰矣,大事未成,二臣之罪也。建鼓整列,二臣死之,長幼必可知也’。對曰:‘請姑視之’。反曰:‘肉食者無墨。今吳王有墨,國勝乎?大子死乎?且夷德輕,不忍久,請少待之’。乃先晉人”。而且有倍受人們重視的《史記·吳世家》為之佐證:夫差十四年春,“吳王北會諸侯于黃池,欲霸中國以全周室……七月辛丑,吳王與晉定公爭長。吳王曰:‘于周室我為長’。晉定公曰:‘于姬姓我為伯’。趙鞅怒,將我吳,乃長晉定公?！睍x先吳后,自是晉為霸主。持“吳為霸主”說者則以《國語·吳語》的記載作證:“吳晉爭長未成,邊遽乃至,以越亂告。吳王懼,乃合大夫而謀曰:‘越為不道,背其齊盟。今吾道路修遠(yuǎn),無會而歸,與會而先晉,孰利’?王孫維積曰:‘……無會而歸,越聞?wù)乱?民懼而走,遠(yuǎn)無正就。齊、宋、徐、夷曰:吳既敗矣。將夾溝而?我,我無生命矣。會而先晉,晉既執(zhí)諸侯之柄以臨我,將成其志以見天子。吾須之不能,去之不忍。若越聞愈章,吾民恐叛。必會而先之’”?！坝谑菂峭醪赏鯇O雒建議,頓陣整旅,“晉師大駭不出”,迫使晉定公屈服,所謂“孤敢不順從君命長弟”,終于“吳公先歃,晉侯亞之”。同為儒家經(jīng)典的《公羊傳》持同樣看法:“公會晉侯及吳子于黃池?！畢呛我苑Q子’?‘吳主會也’?！畢侵鲿t曷為先言晉侯’:‘不與夷狄之主中國也’?！溲约皡亲雍巍?‘會兩伯之辭也’?！慌c夷狄之主中國,則曷為以會兩伯之辭言之?’‘重吳也’?！聻橹貐恰?‘吳在是,則天下諸侯莫敢不至也’”。據(jù)此,吳先晉后,當(dāng)然吳為霸主。兩種論點,截然相反。乍視之,似乎都鑿鑿有據(jù),確然成理。但如果全面而仔細(xì)地爬梳一下史料,并與考古成果結(jié)合考察,這個千年懸案并不難決。首先,《左傳》的記載并不能作“晉為霸主”說的根據(jù)。通讀《左傳》哀公十三年的記載可以發(fā)現(xiàn),它非但不能證明“晉為霸主”說,恰恰相反,它可作為“吳為霸主”說的論據(jù)。在《左傳》這節(jié)史料之后緊接著記道:“吳人將以公見晉侯,子服景伯對使者曰:‘王合諸侯,則伯帥侯牧以見于王;伯合諸侯,則侯帥子男以見。于伯。自王以下,朝聘玉帛不同。故敝邑之職貢于吳,有豐于晉,無不及焉,以為伯也。今諸侯會而。君將以寡君見晉君,則晉成為伯矣,敝邑將改職貢’”。魯大臣景伯的話說明:因吳立為伯(即霸主),故魯國須承擔(dān)向吳朝貢(豐于晉)的義務(wù)。據(jù)此,前面所書”乃先晉人”似應(yīng)作“吳乃先于晉人”解。第二,《史記》的記載同樣不能說明“晉先吳后”。雖然從《史記·吳世家》記載的行文語氣看:“趙鞅怒,將伐吳,乃長晉定公”,似是以晉為長;而且《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更有“吳晉爭強(qiáng)。晉人擊之,大敗吳師”的記載。但《史記·秦本記》的說法卻剛好相反:“晉定公與吳王夫差盟,爭長于黃池,卒先吳。吳強(qiáng),陵中國”。如果晉國先吳而歃盟、成為霸主,則不應(yīng)說“吳強(qiáng)”,并且還“陵中國”。顯然,這里的“先吳”實為“吳先”之意,即吳先歃盟,也即承認(rèn)吳為霸主。因此,《史記》的說法自相矛盾,自是不能引以為據(jù)。第三,考古研究的成果為黃池之盟中的霸主是吳而非晉提供了實物證明。早在20年代,在河南衛(wèi)輝土了“禺邗王壺”。陳夢家先生將其銘文標(biāo)點為:“吳邗王于黃池,為趙孟庎,邗王之惕金,臺(以)為祠器”。并作考釋:“銘記吳王夫差與晉定公午黃池之會,晉正卿趙鞅與其事,鞅以敬金奉吳王,吳王以之作為祠器?！鋾r晉吳爭長,吳以兵威劫晉,使屈居亞盟,然吳亦許以稱吳公不稱吳王,故此器作邗王者,疑所以避稱吳王也”③?；蛟S陳先生的觀點并不盡然,但基本符合史實。如果黃池會上,吳亞于晉,自不會作“祠器”紀(jì)念。而且,兩國相爭時,晉正卿趙鞅敬金于吳王,當(dāng)是代表公家而非私人,則吳必長于晉。所以,“禺邗王壺”是以為“吳乃霸主,”之證。第四,從晉國內(nèi)部情況分析,晉定公不可能立為霸主。眾所周知,春秋末年,晉國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矛盾尖銳,爭權(quán)奪利的斗爭日趨激烈,公室權(quán)力大為削弱?！妒酚洝x世家》:頃公十二年,“晉之宗家祁溪孫、叔響子,相惡于君。六卿欲弱公室,乃遂以法盡滅其族,而分其邑為十縣,各令其子為大夫。晉益弱,六卿皆大”。在黃池之盟前,晉定公十五年,“趙鞅使邯鄲大夫午,不信,欲殺午。午與中行寅、范吉射親攻趙鞅,鞅走保晉陽。定公圍晉陽。荀櫟、韓不信、魏侈與范、中行為仇,乃移兵伐范、中行。范、中行反,晉君擊之,敗范、中行。范、中行走朝歌,保之。韓、魏為趙鞅謝晉君,乃赦趙鞅,復(fù)位。二十二年,晉敗范、中行氏,二子奔齊”。在晉國內(nèi)亂不斷的情況下,其國力自是不足以臻于鼎盛。與剛剛?cè)〉脭↓R戰(zhàn)績的吳國相比,何況晉國韓、魏、趙三家意欲“三分公室”,當(dāng)然也不愿晉君成為霸主,重振公室。因此,從晉國所處形勢考察,成為盟主似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