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下面的文字，完成6~9題。駒齒①記（節(jié)選）杜懷超小孩子生來就得“打皮”，越打長得越結(jié)實。這話是鮑大牙說的，也是整個鮑村說的。每次聽到鮑大牙說這樣的話，我，鮑小牙，都弓著身子，貼著土坯墻貓一般悄無聲息地溜了。每一個鮑村少年的成長，幾乎都離不開挨打。那年夏天，我年紀尚小，喂豬、割草一樣都幫不上忙，鮑大牙把我丟在家里，帶著兩個姐姐頂著火辣辣的太陽割麥去了。我從家溜出來，踩著滾燙的地面，跟在村里一幫娃兒們后面，向村子中央的池塘走去。我們想游泳。其實，鮑村人理解的“游泳”，就是站在水里玩水嬉戲而已。其他小伙伴都能從水里站起來，水面只觸及他們的嘴唇。我也一個飛躍跌入水中，可我個頭兒不高，只能踩著淤泥慌亂掙扎，手腳并用，身體反而越來越下沉，耳邊滿是響亮的水聲。突然一只大手伸來，將我拽回岸邊。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的我嚇得魂飛魄散，直至中年也不知到底是誰把我從水里救起，但當時我知道池塘可以饒了我，但鮑大牙是絕對饒不了我的。沒多久，他就從田里回來，背上拴著韁繩，身后拉著滿滿一車麥子，汗水橫流不止，汗珠落到地上，好似能砸出一個個土坑。鮑大牙看見站在太陽下只穿著濕漉漉褲頭的我，一個字：打！他扔下牛車，從灌木林里折下一節(jié)荊條，荊條柔軟，有韌性。我咬緊牙關(guān)，一聲不哭。多年后，回憶鮑大牙烈日下的“毒打”，我竟一點兒也不怨恨——在死亡面前，肉身的疼痛都可以忽略，要是那雙手沒有及時出現(xiàn)，我或許會葬身水底。有段日子，我在村子里四處亂竄，迎面總是那幾條村路和看不見的、空蕩蕩的時間。日子一天天挨過。時間長了，我也能找點兒有價值的事情做，比如跟著大幾歲的孩子到池塘、小溪里逮魚摸蝦。晚上鮑大牙、母親和姐姐們回來，就可以喝到一頓鮮美的魚湯呢。吃人嘴軟，看在魚蝦的份兒上，我自然就逃脫了被打的懲罰，把臟衣服脫下，安心去睡我的覺。鮑村人睡覺早，跟屋角木柵里的雞一樣，天一擦黑，就上床了。確實，干了一天的重活兒，人一挨到床，眼睛就閉上了。我雖沒做什么大事，可一場魚逮下來，也累得不想說話，不一會兒就進入夢鄉(xiāng)。后來，信馬由韁的日子里，我也自以為干了幾件“正經(jīng)事”，比如打豬草。待到我能背得動糞箕的時候，鮑大牙便給我準備了一把用大鐮刀改做的小鐮刀，大小長短正好適合我，用現(xiàn)在的話說叫“量身定做”或“私人訂制”。我至今猜不透鮑大牙的用意，是生活貧窮所致，還是對我早期的“稼穡啟蒙”？如果用鮑大牙的生活哲學來解釋，那就是“地能活命”。我還有另一種猜測：鮑大牙在向鮑村人炫耀——看，他的兒子鮑小牙能下地干活了！我背著觸及腰身的糞箕，手拿尺把長的小鐮刀，跟在姐姐們身后，趿拉在鄉(xiāng)野阡陌上。太陽的烤曬讓人無精打采，彎腰割豬草叫人腰酸背痛。不到半晌我就蔫了，便去和別人玩“砸豬草”的游戲。游戲的賭注是一把或多或少的豬草，對于我這樣沒有打足豬草的人來說，可以通過游戲“不勞而獲”。但我?guī)缀鯖]有贏過，到了回家吃飯的時間，糞箕空空如也。怕回到家鮑大牙揍我，我在自己的糞箕里加了幾塊瓦片、石頭，上面撒上一層薄薄的、臨時抱佛腳打來的豬草，再“佐以”從池塘里采來的荷葉。闊大的荷葉一下子遮住了糞箕里所有的秘密。我一步步朝家挪去。其實，在鮑村，能證明少年“英雄地位”的，不是干農(nóng)活之類的“正經(jīng)事”，而與看露天電影有關(guān)。露天電影對于鄉(xiāng)村來說是精神盛宴，但我們那時根本來不及看電影。電影里的俠客們在打斗，電影外的我們在“排兵布陣”——一場鄉(xiāng)村雄性少年之間的“暗戰(zhàn)”，正緊鑼密鼓地拉開帷幕。電影放完，兩個村子間的“少年之戰(zhàn)”總會發(fā)生，而少年們又會在第二天和好如初，完全不像前夜剛決斗過的樣子。作為鮑村少年隊伍的一分子，我忙得像游擊隊里的交通員。我把他們從人群中喊出來，拉到僻靜的草垛旁，告知他們隔壁管村會在電影散場后與鮑村決斗——我們總想象自己如電影里的“黃河大俠”，站在黃河邊，以縱橫江湖的氣概，應和著滔天濁浪，擔起拯救蒼生的重任。電影終于散場。人群漸漸散去，有人陸續(xù)前來集合。那晚月色不明。黑暗中，兩隊相距不知多遠，只能看到對方模糊的身影。走著走著，不知誰先開了頭：“不要走，打一架再走?！苯又?，兩邊的叫喊聲此起彼伏。奇怪的是，只見對方的土塊和小石頭飛來，卻遲遲不見對方人馬撲上來。扔累了，兩邊都開始罵，罵什么，為什么罵，雙方都聽不太清楚，真是雞同鴨講。后來，原本高昂的聲音漸漸小了，弱了，稀了，再后來兩邊都沒了聲響。我開始還覺得身邊有好幾個人在，接著感覺少了兩個，再后來只剩下自己。我站在黑暗中遲疑了幾分鐘，直到被各種蟲鳴聲圍住，我只好回家。嘴里火辣辣的，感覺有顆乳牙要掉，我伸手一摸，有點兒黏稠——出血了，可能是在剛才的混亂中被土塊擊中了吧。馬燈下，鮑大牙看了看我嘴里的牙：“怎么啦？”“跟管村打架了，他們欺負我們村，我們把他們打跑了?！滨U大牙嘆了口氣，沒再問什么。隨后我寬衣上床，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取材于杜懷超同名散文）[注]①駒齒，是兒童的乳齒，本文也隱喻指向生命里那些無法剔除卻又疼痛不已的部分。6．下列對文本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3分）A．文中“拼命胡抓亂撓，手腳并用”等細節(jié)，生動勾勒了“我”溺水時慌亂、恐懼的情態(tài)，鮮明地凸顯當時命懸一線的危險處境。B．文章以回憶為敘事線索，按時間順序鋪展“我”的鄉(xiāng)村生活與成長軌跡，敘事條理清晰，字里行間寄寓了對故土與成長的感慨。C．文中“石頭與土碗”的形象比喻，既是兒童眼中對父權(quán)力量的直觀感受，也暗示了鄉(xiāng)村生命哲學的辯證性——堅硬與脆性并存。D．文中“生命年輪刻下兩道‘慘痛’紋理”的表述，借助形象化的語言，深刻揭示出成長歷程中身心所歷經(jīng)的創(chuàng)傷及其深刻烙印。7．下列對文章相關(guān)內(nèi)容的理解，正確的一項是（3分）A．鮑村人認為小孩子生來就得“打皮”，越打越結(jié)實，這種教育觀在當下也有一定的合理性，體現(xiàn)了一種獨特的育兒智慧。B．“我”對鮑大牙的“毒打”從害怕到不怨恨的轉(zhuǎn)變，主要是成年的“我”理解了父親“苦其心志”的樸素生存哲學觀。C．對鮑村的水、溝渠等的描寫，既勾勒鮑村自然風貌和地域特色，又與“我”的成長經(jīng)歷交織，體現(xiàn)了鮑村人對自然的敬畏。D．結(jié)尾寫“我”和小伙伴折騰半天一無所獲，暗示鄉(xiāng)村生活的艱辛和孩子們對未來的迷茫，含蓄表達對鄉(xiāng)村艱苦環(huán)境的批判。8．有學者認為文中畫線句“以粗糲之語言，寫厚重之情味”。請談談你對這一特點的理解。（4分）9．語文課開展“鄉(xiāng)村記憶的文學重構(gòu)”專題研討，有同學認為《駒齒記》過于美化苦難。請結(jié)合文本，撰寫發(fā)言提綱反駁這一觀點。（6分）參考答案6.B(3分)(B項文章并非按照時間順序依次敘述，而是采用回憶性散文常見的自由敘事方式，以成人視角與兒童體驗的交替，通過碎片化的記憶與場景拼接來展現(xiàn)鄉(xiāng)村生活。)7.C(3分)(A項，這種觀念在當下的合理性缺乏依據(jù)，并非育兒智慧:B項，不怨恨主要是因為意識到在死亡面前肉身疼痛可忽略，以及成長中逐漸理解了親情:D項，文章并沒有對鄉(xiāng)村艱苦生活環(huán)境進行批判的意圖，這一情節(jié)更多是生活場景的呈現(xiàn)，增添生活真實感和趣味性，而非暗示鄉(xiāng)村生活艱辛和對未來的迷茫。)8.(4分)①運用“槍打的”“豬都比你干凈”等鄉(xiāng)野俚語與夸張對比，以直白粗樸的表達呈現(xiàn)生活本真狀態(tài)，充滿鄉(xiāng)土煙火氣。②“快吃飯”的急切催促與“臟亂”責備形成反差，表面嗔怪，實則隱含對孩子安全與溫飽的本能關(guān)切，粗話包裹著細膩牽掛。③鄉(xiāng)村母親以“粗糲”語言替代直白抒情，用“嫌棄式”表達傳遞寵溺，既符合人物直率性格，也折射傳統(tǒng)親情中“嚴慈相濟”的文化特質(zhì)。(每點2分，任選兩條作答，意對即可，共4分。)9.(6分)①苦難書寫的真實性:以真實細節(jié)呈現(xiàn)原生苦難，如溺水掙扎、體罰創(chuàng)傷等細節(jié)，通過肢體動作與生理印記還原真實痛感，以細節(jié)“在場感”保留苦難真相，拒絕浪漫化。②情感抒發(fā)的還原性:母親嗔罵、水中獲救等勾勒溫情脈絡，慘痛責打與自由散養(yǎng)形成張力，既表達少年的迷茫，也記錄鄉(xiāng)村親情的獨特表達，抒發(fā)人性的美好，還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