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徽州的假命圖賴問題及其管控與治理

所謂詐騙是明清社會秩序中最常見的一種，也稱詐騙。一、休寧縣知縣劉騰為境內(nèi)假命圖賴的犯罪并依法懲處文獻記載表明，明清時期徽州府境內(nèi)的假命圖賴行為十分猖獗，其中尤以明末歙縣、清康熙年間休寧境內(nèi)的假命圖賴問題最為突出。此處，根據(jù)文獻記載，對明清徽州各地假命圖賴問題的表現(xiàn)及地方官的管控與治理活動予以揭示。在歙縣境內(nèi)，明崇禎年間，歙縣知縣傅巖指出：“徽俗輕生，尸親因以為利，借命圖賴，甚至聚集搶擄無干親族，亦有倚此居奇興訟索詐者。重創(chuàng)坐誣，此風少息。”關(guān)于明崇禎年間歙縣境內(nèi)假命圖賴問題，傅巖《歙紀》卷9《紀讞語》中也有相關(guān)案例：審得孫阿劉之子天兒，有篤疾，而往俞大順索銀一錢八分。大順雖他出，其妻能善言，可以免于難矣。乃惡聲相報，越二日而天兒勿藥，醫(yī)生饒丹丘能言之。阿劉，婦人之識，因居相鄰，唆天兒彌留，再至其家。大順挈家遠避，尸橫中堂。本縣過驗，見其腹陷拳握，周身無傷。再研坊長并孫觀賜，則廿五日之爭，大順已歸而償貸矣。然則廿七日之不由于斗，可知也。獨恨大順反以借命打搶相葛藤，應(yīng)以妻之口業(yè)罪之，著處還代殮棺衾之外，再出埋葬銀二兩五錢。阿劉之夫?qū)O福領(lǐng)。仍杖順，以訓(xùn)刑干于此可見，歙縣民婦孫阿劉之子天兒，“往俞大順索銀一錢八分”，不成。孫阿劉“唆天兒彌留，再至其家。大順挈家遠避，尸橫中堂”，對俞大順造成假命圖賴事實。在審實案情后，歙縣知縣傅巖對假命圖賴相關(guān)人員予以嚴厲制裁。審得呂華，初名進貴，羅尚古之嬸鄭氏仆也。鄭孀居，鬻此夫婦，系古父同弟婦出名立券，得呂君甫價十八兩，尚古取其十二兩，猶曰與嬸有舊帳目往來也。乃又勒貴之妻衣物作謝，殊失為主之道矣。貴往呂，不能服役，呂于去年七月將夫婦交還原中。貴夫婦心怨古之為媒，索前酬，投約里。約里為處一千五百文，亦出古父之意，則古之染指可知。貴猶不甘，使病妻坐嚷古家，不逾時而死，便以假命告主，刁悍極矣。尸經(jīng)里借棺盛殮，著古償值。仍儆。押領(lǐng)埋。古勒取仆財，應(yīng)議。以主仆分，免科于此可見，鄭氏仆呂進貴私欲未得到滿足，便“以假命告主”，對主家實施假命圖賴報復(fù)。在審實案情后，歙縣知縣傅巖對假命圖賴相關(guān)人員予以嚴厲懲處。在休寧境內(nèi)，清康熙年間，當?shù)丶倜鼒D賴問題十分嚴重，康熙二十八年（1689）出任休寧知縣的廖騰煃，對境內(nèi)假命圖賴行為及相關(guān)人員實施嚴打嚴控，并取得一定的成效。史稱：“廖騰煃，字占五，號蓮山，福建將樂人。舉人?？滴醵四暌灾袝闹h。廉潔愛民。邑俗負氣輕生，黠者輒以假人命饜足，其間旁累無辜，不祛篋而去不止。煃下車力為嚴禁之，不悛，復(fù)祈禱之。凡以服毒自縊投河來告者，即時責令瘞埋，又為詳請不坐，刁風為之頓息?！标P(guān)于清康熙年間休寧境內(nèi)假命圖賴問題及其管控與治理，廖騰煃在《海陽紀略》中也多有記載。其中，《兩江總制傅安徽撫院江詳文》提及假命圖賴，云：禁圖賴。休寧風俗，尚氣輕生，小事小忿，俄傾之間，動即自殺。原其不惜一己之命，不過欲破其所相怨毒之家，甚至移甲就乙，牽連不止。從來作令者莫不喜有命案，利其牽連，以為己上下其手、奇貨可居之局。計一月之內(nèi)，圖賴命案，或數(shù)家，或十余家，至今猶然。若不禁革，不待抵償，即初死之日借尸屠門一節(jié)，則中戶之家已破，行見戶口日損而民生日蹙矣。號泣憲臺，嚴行禁革。如有自殺者，概不許檢驗申報，即行收棺，并定自殺之家，家長平日不先告誡及臨時不務(wù)防救之罪。如是，則惡風可稍息而憲恩為無涯矣于此可見，在上任伊始給兩江總制傅、安徽撫院江的“詳文”中，廖騰煃對休寧境內(nèi)假命圖賴的危害作了深刻揭示，并提出自己關(guān)于“禁圖賴”的施政主張和治理方略?！渡相嵎獞棥吩疲簾嵵诤ｊ?，所恃二天之庇者惟憲臺。今一旦榮遷，誠恐累棋之喻，所當不免，依戀之私，縈于寤寐。義當躬操弩矢，先驅(qū)前途，實為邑中尚氣輕生，一月之中，必數(shù)見告，化之不改，禁之不悛，目擊慘毒，情不能已。今不得已，假之神道設(shè)教，擇于本月二十七日起，合邑齋戒十日，為之虔誠禱請。業(yè)已頒示焚疏在前，似不敢易期以蹈怠慢之咎，知憲臺有以鑒其誠而不欺也于此可見，休寧知縣廖騰煃上任伊始，即將懲治與假命圖賴密切相關(guān)的“尚氣輕生”行為作為其施政重點；在屢不見效的情況下，他“假之神道設(shè)教”，希冀借助神靈的力量，以管控境內(nèi)日益猖獗的自殺輕生和假命圖賴問題。《上趙天羽給事》今者堅意兢兢業(yè)業(yè)，以冰檗自持，務(wù)期不負所學(xué)，以不負君父，使百姓富者得安其居，無碩鼠之嗟，貧者得免于法，無猛虎之虞。務(wù)使圖賴、打降、奸拐之害盡除，即朝得罪而夕拂衣，行不恤也。煃曾于廳事題一對，云：“只憑此心做去看何如，但得大害除些顧甚么?！遍w下可以知其概矣。此數(shù)者，煃頗欲以次舉行，但貴鄉(xiāng)名公巨卿如閣下者，皆復(fù)在遠，孤掌難鳴，為此慮耳于此可見，休寧知縣廖騰煃將懲治假命圖賴作為其施政的重點內(nèi)容之一，由“務(wù)使圖賴、打降、奸拐之害盡除，即朝得罪而夕拂衣，行不恤也”,可見其懲治假命圖賴的決心非同一般。《為民禱請示》云：為虔誠齋戒，以吁神庥，以申禱請事。照得移風易俗固莫先于政教，而政教乃有窮時；捍患御災(zāi)端仰賴于神祗，而神祇或能默佑。痛愚民之輕生，嗟王法之難禁。疑皆陰譴，亮必宿愆。今敬擇于七月初一日，至初七日，齋戒虔禱，為闔邑請命。本縣以涼徳菲才，謬膺茲土，實期為爾民利用厚生，不負宿心。無如爾等好斗喜訟，成性不移，玩法黷刑，狂瀾難挽。每競逞其慓悍之氣，多不循于情理之辭。屋宇各有垣墻而恃強毀折，墳壚各有界限而恃強占侵。宗族閭里，非朝索劵，則暮斫樹；婦姑妯娌，非詈圈雞，則罵闌豬。起爭常在錐刀之末，釀禍輒成丘山之重。本縣通計下車甫及四月，每翻成案，不禁三嘆。投繯食鹵者，旬日屢聞；服毒赴河者，閱月數(shù)見。夫人生所最可貴者性命，豈忍于徒捐？所最可保者身家，豈甘于自棄？大都由怨毒已甚，憤郁莫申，以為舍己之命便可破彼之家，不知圖賴不償，國憲昭然。況己命一死，不可復(fù)生，彼家既破，尚可再造，不成害人，反先害己。又死后之慘，尤不忍言，炎天凍雪，大路陳棺，折骨摧肌，蠅攅蜹嘬。至使孝子不能掩其親，慈父不能埋其子，不亦愚哉，誠可痛也。又本縣于未入境，即知大害，細加查訪，深可駭異?；蛴斜┧酪蝗?，禍延數(shù)家者，舍未報之新仇，快久銜之舊怨，互相恐喝，益肆猖狂，視其從違，以為進退。承讞之吏，稍有仁心，必加憫惻，茍昧天理，更喜牽連，指狴犴作槖囊，奉律令為販賣。其間不無難勝棰楚、屈抑招承者，以此富者則輕去其鄉(xiāng)，貧者則流而為盜，將獄訟日繁而民生日蹙矣。本縣實用痛心疾首，亟欲拯溺救焚，顧且無術(shù)可弭，亦將無策可施。獨惟閉閣思過，務(wù)先潔己齋心，敬擇上日，敢告有神。惟神聰明正直，翕辟陰陽，當默相于杳冥，幸啟迪其愚昧，解孽冤使消滅，驅(qū)鬼祟之揶揄，為邦家造固寧之本，為閭井開富庶之基。知必應(yīng)如轉(zhuǎn)環(huán)，捷如反掌者也。爾闔邑百姓，各宜仰體吾心，上徼神庇，鑒于覆轍，誡于平時。大凡死者之過誤，皆屬生者之愆尤。自示之后，務(wù)須銷融氣質(zhì)，變化漸摩，令家喻戶曉，日修月省，或從此可以重講禮讓之風，共享升平之福矣。特示于此可見，休寧知縣廖騰煃在管控與治理尚氣輕生、假命圖賴等社會問題屢不見效的情況下，頒布了《為民禱請示》告示，希冀通過“虔誠齋戒，以吁神庥，以申禱請”，得到神靈的眷顧與協(xié)助?！陡娉勤蛭摹吩疲簾嵤忌W休，察其土俗，訪其弊政，知其尚氣，好斗喜訟，而大害莫過于自殺一事。沉溪投繯者，或數(shù)日一至，或一日數(shù)至，專以牽陷飛誣傳致其素所憎惡為事，而其間之豪猾，常因之以為奸利。富者破產(chǎn)，貧者殺身，而官如漁人，視鷸蚌之得失而攫之。煃目擊心傷，思一日在職，不能為此方除苛解嬈，與之更始，不幾違平生讀書兼濟之始愿乎？用是齋戒七晝夜，祈請于有神?？顺赡?，復(fù)備陳其害，上之兩大府，求頒憲示，嚴立禁防，不相連坐。又轉(zhuǎn)相告諭，使知愛生保家之理。自茲以后，稍以衰止。此亦可以見煃之心矣。無如休之惡俗，富者平日既不好行其德，群不逞之徒久成忌嫉，內(nèi)蓄于心。及一旦有禍，莫不幸而樂之，擠而下石，無所不至。官依律法以定人罪，不敢失出，亦不敢失入，固其常也。而一切奸猾，或曾以犯法受官懲創(chuàng)者，不知以生道殺人、雖死不怨之義，動布流言，肆誣其上。語云：“精白易辱?！庇止旁疲骸熬畚贸衫祝e毀銷骨。”幾能得貫日飛霜之異，以回忠信之不渝哉！嗟嗟世道，人心如此，是可嘆也。近有秀才戴以□，以繼母某氏，以酷拷婢女，投水而死。初閱呈報，即準收棺。次日，流傳有剪乳踢陰種種毒慘之說，煃即親臨檢驗，實無是事。竊以士子之妻，士子之母，又有身，未免須存大體，不便執(zhí)訊。又按律，主母杖殺婢仆，只依故殺滿杖，原無死罪條例，因從寬究擬，罰銀三十兩修學(xué)，以儆不能教家?guī)字G之過。煃竊以為如此處分，遵國之法則已無枉，待士之道則已有體，全主之分則已不濫，無可議也。而紛紛謠諑，以煃偏庇戴生，受其賄囑。雖小人或然，君子則否。顧煃舌短心長，無由自白，不得已虔告有神，陰垂明鑒。如煃倘有謾讕矯誣，立賜誅殛，如其不然，祈神察拿謗首，令其狂熱首服，以□□詠謹[下缺]戴生一案，一不肯改假命不究愛民實心，一以存優(yōu)容文士大體，一以力挽回枉法深文。破人家產(chǎn)，貪夫積習(xí)，而人心不古，輒爾囂囂，然則必欲侯反是三者而后快也。公道不明，可嘆可嘆。涵齋盤庚三篇，因浮言胥動而大享先王，愿其作福威以儆之。此文即盤庚之遺意與？雖然，觀夫子處分戴生一事，數(shù)善備焉。不逞肆誣，政如浮云之于皎日耳，何損于明？多見其人非鬼，責自貽免戚也。儲欣識邑俗之壞，往往借一命以傾人家產(chǎn)，甚至究冤莫已，波涌風生。夫子多方見憫，良民得以安枕，即圖賴者以徒死無益，因而中止甚眾，此心真如青天白日矣。況戴婢死水，夫子既概行不究假命，而獨破格文，致士子之妻之母可乎？罰貲修學(xué)，國法人情，已為從重，而乃青蠅恣玷，不自愧含血之污耶？雖然，麛裘有謗，誰殺有歌，秋月之光，云開更皎，唯言何病，言愈足見夫子。汪灝紫滄識于此可見，休寧知縣廖騰煃針對境內(nèi)“往往借一命以傾人家產(chǎn)，甚至究冤莫已，波涌風生”日益猖獗的假命圖賴行為，其管控與治理的主要方略就是“假命不究”，即對假命圖賴行為根本不予理睬，讓假命圖賴者達不到謀財害命的訴求目的。其對假命圖賴之人實施的“假命不究”管控與治理方略，收到了“良民得以安枕，即圖賴者以徒死無益，因而中止甚眾”的實效?！渡贤艉S府丞》云：煃以駑鈍，謬宰名邦，幸以得依耿光，多荷帡幪。既噓植之，又教誨之，使煃如開翳發(fā)蒙，知所趨向，受益多矣。臨行時，又承錫儀賜宴，殷渥備至，末由報稱，惟增內(nèi)愧耳。鄭藩憲處，蒙賜書，備道休令之苦，中云：“休令類以詞訟為交際，欲全交際則不能全清操，欲全清操則不能全交際。令之膏肓，兩言而決?！编嵐鉃楦袆?，所以于煃特有格外容接，莫非閣下齒牙余論之所旁及也。惜鄭公今復(fù)遷去吳中，屬吏并失二天之倚，恐后益難展布耳。貴鄉(xiāng)大害，首惟圖賴一事。一人自殺，禍延數(shù)家，或一日而數(shù)見，或一月而數(shù)聞。既已教誡而不悛，復(fù)為祈禳以消宿業(yè)，詳請以求不坐，從中惟察其致死有由者，償以嚴刑，以懲逞爭。責令出錢瘞埋，養(yǎng)其母子，以釋死者之恨而已，并不旁累無辜，以成刁習(xí)。貴鄉(xiāng)風俗，類多妒害貴富而思傾陷之，凌忽愚弱而思攘奪之。不論圖賴，即小事亦必互相告訐，求勝始快其意，即破家以徇，猶且不顧。為令者乘其勢而巧詆之，以為饜足之道。煃目擊傷心，誓欲挽回補救，不顧一己之功名，欲為貴鄉(xiāng)起沈錮之□，誠不知其有當然否也。閣下不忘父母之邦，當必有以輔煃之不逮，垂強綆以援出于泥途之上，毋使煃為前此之貪殘者所竊笑，則大幸矣。煃自蒞任至今，惟以菜根齏鹽自甘，并不使食有他肉，以取笑于鄰婦。一時百姓，亦輒興歌頌，至與上憲并刊，更有舁米柴以獻者，煃雖嚴卻之，而踴躍不止，亦足以見上下感孚之機耳。煃之所以備陳者，非以自譽，實以閣下之所甚關(guān)切、所樂亟聞，亦以見煃之不得罪于貴鄉(xiāng)，而貴鄉(xiāng)諸公亦未必能盡信之也。禁假命，杜圖賴，則殷富者得保身家，而奸宄無所肆其流毒。夫子新政，以此為急，真如救漏船燒屋也。雖吾民饋米供薪，踵續(xù)于路，窮山幽谷，白首未入城市者，亦來獻。萬民屏進萬民衣，究竟何足以報高厚萬一。汪灝紫滄識于此可見，休寧知縣廖騰煃對境內(nèi)“一人自殺，禍延數(shù)家，或一日而數(shù)見，或一月而數(shù)聞”、日益猖獗的假命圖賴行為實施嚴打嚴控，其“禁假命，杜圖賴”新政，收到了“殷富者得保身家，而奸宄無所肆其流毒”、“夫子新政，以此為急，真如救漏船燒屋”的實際成效。此外，休寧知縣廖騰煃還在審案判案等司法實踐中對假命圖賴之人及假命圖賴行為實施管控與治理。其中，《張冬香告胡元老殺妻命案》云：審得張冬香之妻被殺一案。卑職前經(jīng)備錄口供，連人解赴憲臺親鞫。復(fù)蒙憲檄駁發(fā)復(fù)審招解。卑職遵即吊齊各犯，再三細問地方胡元老并鄰婦沈阿吳、胡阿江、孫阿戴，嚴加刑訊。仍供稱，閏七月二十四日，張冬香扭斷柵欄門鎖，嗔元老理論，反行兇毆。當有保鄰戴圣、陳有祥在場目擊。后冬香趕至元老廳上，以頭亂撞。元老畏其老刁，將身閃開避之。冬香趕追，自跌在石磉之上，腦后磕破。冬香怒甚，即將久患痢疾病妻，扶至元老樓上，做命圖賴。隨經(jīng)鄰婦此阿吳等勸扶下樓，臥坐元老廳上，不肯回去。元老廳，即眾人之公廳也。冬香懷揣石塊，手持木棍，尋元老廝打，聲言來勸者俱要打之。鄰里素畏冬香悍老無賴，以此不敢往勸。元老抵暮方歸，密躲入柴房，托鄰婦陳有祥之母，倒鎖房門，以避兇鋒。同居鄰婦沈阿吳等，伴冬香之妻，環(huán)坐勸釋。至夜半，冬香將燈吹滅，鄰婦始散。至五更，冬香忽然喊叫胡元老殺死伊妻。此時元老夫妻尚鍵房中，隨后系陳有常始開鑰放出，此鄰婦沈阿吳等，并同居陳有祥堅供不易，似難以殺人重罪懸坐胡元老也。據(jù)冬香堅稱，妻是胡元老打死。詰其當時何不喊救，是誰看見作證？則推耳聾不知，亦無人證，豈冬香與妻同在廳上，安有人殺其妻，不聞聲息之理？若聞人殺其妻，豈有不起而拒敵之理？假使妻系元老所殺，元老何不殺冬香，而殺病篤將死之老婦？假使為他人所殺，他人殺此將死老婦，意又何為？此皆理之所不解者也。卑職親驗身尸，額角左腮，雖有刀痕，其血不流于面上，而浸冰于腦后。此則仰臥而受傷明矣。再驗冬香腦后嗑破，其血應(yīng)流于后，何前襟血濺而左袖口亦有血漬？此又事事可疑者也。凡人命重案，必有致命確傷及實證，方敢定招成案。今通鄉(xiāng)保約鄰居人等，合口一詞，皆稱做命圖賴，與前無異。又冬香年過七十以上，不便刑訊，實情不吐，兇器不招，何能懸坐元老，而使其他首服辜耶？卑職下吏，不敢擅行輕擬。覆審得張冬香一案。蒙憲臺再四駁覆，誠所以重人命而嚴國法也。但從來斷獄之道，先之以情，情有所遁，則又揆之以理。情理既得，則又合之以法。分其首從，窮其證佐，察其兇器，驗其致命，而后斷之以律，此定例也。今奉憲臺駁牌，以張冬香之妻已死，則應(yīng)無血，今有血，必未死而冬香殺之，此其跡之或然者也。而卑職以情與理察之，又似不然。夫冬香，兇惡人也，雖兇惡之虎狼，尚有愛子之仁，豈冬香無所為而忍殺其妻乎？若以一旦之忿而忍殺其妻，則冬香平生與人斗狠之事不止一次，倘以冬香欲以妻為居奇而殺之，冬香雖至愚，寧不知居奇于富家巨室，以饒取利，而居奇于一赤貧之胡元老乎？確實冬香見妻哽咽將絕，知其不救，而私以刀刲其額也明矣。夫人必死久而后血冰，方死未死，血尚能濡。今若以有血，即欲定冬香以殺妻之律，又安知非冬香之妻已死，刲而無血而取他血之類涂抹之乎？蓋愚民徒知有血之足以賴元老，而不計及有血之足以害自己也。且相驗之時，其妻面上皮破一寸，深二分，既非致命，亦無重血流于面目之間。按律，凡定人命重罪，必有實證，致命傷痕兇器，歷歷有據(jù)，方可成招。今求之此三者，皆無驗。而冬香年過七十有三，又有耄耋不可加刑之例。況垂死之妻，又豈得加以故殺之律乎？相應(yīng)仍照原擬，實非輕縱。卑職奉三尺法，既不敢失入，亦不敢失出，務(wù)期揆之情理法律，冀得其當，又豈得以自己功名為重，慮有駁詰詿誤而執(zhí)法以妄陷之乎？伏祈憲臺再加覆鞫，詳可定奪。審得張冬香，信窮，老而刁惡者也。子女不敢近，鄉(xiāng)里所共畏，素行不法，夜行竊□，莫敢誰何。于前月二十三夜，連當胡元老守夜，冬香擅扭柵鎖而出，元老呵之，冬香不知自己理非，反毒毆元老。元老以守柵事關(guān)通鄉(xiāng)，遂往投明鄰保，鄰保勸解而歸。不意冬香怒猶不已，隨即將垂危久病老妻，扶到元老樓上，欲肆圖賴。因鄰婦沈阿吳等再三勸解，到午后方下樓來，令其妻臥于公廳棹上，而自臥棹下。欲待元老歸而再毆之。彼時元老已早避其兇鋒，不敢歸矣。及至黑晚方歸，又畏其鋒，而密從柴房閃入，托鄰婦陳有常之母，倒鎖其門。似此可謂畏之至矣。況敢出而攖之乎？及至冬香之妻已死，冬香喊叫而各家方起。經(jīng)陳有祥手方開門放出元老，此歷訊地方，萬口一詞者也。元老赤貧窮漢，即使能買一人之口，而又能買眾人之口乎？此冬香借垂死病妻欲為做命圖賴，顯然矣。假使其妻不足為做命居奇，冬香又不扶至元老之家而恐嚇之矣。夫使冬香稍有良心，垂斃老妻，何忍令其狼狽顛蹶，不得安寢。況且臥于公廳之上，一日一夜，野風嚴冷，又無遮蔽。無病之人中之，猶不能支，況垂死之病人乎？以此察之，必其妻于垂死呼吸之際，冬香以刀刲其血，而聲言為元老所殺明矣。今驗冬香身穿白布衣，胸前血漬，左手袖口血染俱滿，益可知矣。且刀之所刲，乃在額上，非致命之所，必正當絕哽咽之頃所刲，故寂無聲息。不然，殺一雞，屠一豕，尚有號呼哀痛之聲，豈冬香之妻受刀于非致命之處，而默然無一聲？鄰房左右，僅隔一壁，而概不聞乎？細心推鞫，冬香借妻尸以圖賴之罪，不能免矣。按律，殺妻罪絞，以妻尸圖賴，杖八十。今冬香應(yīng)擬借妻尸圖賴之律。查冬香年已七十有三，按律，老幼不能刑訊，窮其兇器，但即其圖賴之跡，較之故殺之律，似為太重，擬以杖贖之條，又為太輕，相應(yīng)酌于二者之間，擬以杖八十不贖之罪。卑職仰遵憲駁，嚴訊三□，皆無差異，理合具前文詳請定奪施行。覆審得張冬香妻汪氏之死，冬香原欲做命以賴胡元老者。今刑訊元老，及同居陳有祥等，通鄉(xiāng)眾口一詞。冬香喊叫元老殺死伊妻汪氏時，經(jīng)陳有常開鎖，始放出元老，則非元老所殺明矣。既非元老所殺，必須求其殺害汪氏之人以定罪，斷斷不可易者也。據(jù)通鄉(xiāng)供稱，冬香當日，扶久病之妻汪氏，到元老樓上。經(jīng)各鄰婦沈阿吳等，苦勸下樓。冬香夫婦二人，遂不歸去，同臥眾廳上。冬香取草鋪棹上臥妻，自臥棹下。又眾鄰婦沈阿吳等，苦勸至雞鳴，冬香吹燈，各鄰始散。至五更，冬香喊叫妻為元老所殺，彼時元老既尚鎖在房，則懸揣殺妻之人必冬香也明矣。但以跡而懸揣，必當歸在冬香。而黑夜之時，既無真證，一可疑也。又冬香年已七十有三，不敢刑訊，未有供招，二可疑也。據(jù)仵作汪元供稱，額上傷痕，系血蔭，無血流，腦后無傷痕，系血糊頭發(fā)，三可疑也。又兇器不在殺傷搜得，系在冬香家中搜出，人人家中，俱有菜刀，又不得執(zhí)此菜刀，為殺妻之兇器，四可疑也。經(jīng)云罪疑從輕，此皆古圣王好生大德，寧失出無失入之至意也。卑職雖不敢刑訊冬香，明定其罪，至于所審冬香殺賴，蹤跡顯然，又何曾為冬香諱哉？但據(jù)罪似系故殺之律，乃又舍故殺律不擬，而擬杖者，實以未有實證，未有供招，終屬懸揣，不敢以定人命之重案也。按律，凡應(yīng)八議之人，及年七十以上，十五以下，若廢疾者，并不合拷訊，皆據(jù)眾證定罪。違者，以故失入人罪論。若據(jù)是律，則卑職之不敢刑訊冬香，實為尊律也。又冬香之罪，實無眾證，不敢定之，亦尊律也。漢史云，律設(shè)大法，法原人情。冬香之罪，雖同故殺，情有可哀。蓋其妻汪氏病痢一月，將死呼吸也。其病痢臥床，系保長戴圣入冬香家所見。又冬香先欲做命圖賴元老之時，亦自招病痢二十余天。又各鄰婦亦言，久病將絕之狀，則冬香知妻之不救將絕，而以刀刲之，以賴元老，以取棺衾，顯然明矣。若非將死，則殺時必能叫呼，若以冬香忍于殺妻，則扶其妻臥于棹上，而自臥棹下。又棹上鋪草，而自臥空地，不又尚有愛憐其病危將絕之心所見端乎？妻之垂斃不救，于此又益見矣。但人命一息未絕，同為之殺，故不得以其垂絕而末減罪名。但殺垂死之平人，與殺垂絕之己妻，又有間矣。蓋卑職逆揣其情，或以妻既垂斃不救，不過遲速之間，不如早盡一刻，可以自救，豈知不可以自救而反以自害乎？情老可原而可哀者，實在于此。況即此論，尚屬懸揣，又無證哉？卑職末吏，只據(jù)律法情理鞫問，一一俱載明白。既不敢犯律以刑訊七十以上之老人，又不敢犯律以擬無證及未成招之罪人。恃在憲臺再賜訊鞫，詳請臬憲，轉(zhuǎn)詳督撫兩院，庶邀天地好生之大德，以豁窮老將死之愚民，則恩自上出，非卑職之所得專也由上可見，從知縣廖騰煃“冬香怒甚，即將久患痢疾病妻，扶至元老樓上，做命圖賴”、“鄰里素畏冬香悍老無賴，以此不敢往勸”、“今通鄉(xiāng)保約鄰居人等，合口一詞，皆稱做命圖賴，與前無異”、“冬香怒猶不已，隨即將垂危久病老妻，扶到元老樓上，欲肆圖賴”、“冬香借垂死病妻欲為做命圖賴，顯然矣。假使其妻不足為做命居奇，冬香又不扶至元老之家而恐嚇之矣”、“冬香借妻尸以圖賴之罪，不能免”、“以妻尸圖賴”、“擬借妻尸圖賴之律”、“冬香原欲做命以賴胡元老”、“做命圖賴元老”、“冬香知妻之不救將絕，而以刀刲之，以賴元老，以取棺衾”等案件事實陳述及判語看，張冬香控告胡元老殺妻命案是一起發(fā)生在休寧縣境內(nèi)極為典型的假命圖賴案件。從中也可看出休寧民間假命圖賴的卑劣行徑以及休寧知縣廖騰煃管控與治理假命圖賴問題的策略。這種策略，誠如儲欣所言：“辨胡元老殺人之誣猶易，減張冬香殺妻之罪至難，情理法律，參伍矜疑，此可以觀仁人大君子之用心矣”廖騰煃的另一份案件判語《汪楊命案審語》云：看得此案原為爭風水而起也。邑之西鄉(xiāng)，地名社屋嶺，汪崇本等聚族而居。逼近村側(cè)，有山一塊，向為汪、楊公業(yè)，未經(jīng)扦葬。緣汪之族子汪肇貞，新行卜葬，而楊元亦以其父葬于山腳。乃汪（崇）本等以為傷其住居龍脈，互控憲臺。蒙憲臺審明批縣。卑職因縣務(wù)叢冗，轉(zhuǎn)委單縣丞，遵照憲斷，登山清理。既奉憲委，兩造人犯，理應(yīng)齊集，靜聽官長處分。不謂縣丞到山，只有楊元、楊劻祖等跟隨前往，而汪崇本等各扄鎖門戶，村居之內(nèi)，寂無一人。其叢集在山者，只汪姓老少婦女，并無男犯一名。夫縣丞亦地方一官耳，奉委而行，男犯不出，而以婦女抵抗，此何意也？縣丞登山，委曲開導(dǎo)，諭令汪姓之婦，著喚男子出見。無何婦女一喧，山頭之兇暴無知，執(zhí)挺而出，監(jiān)生楊劻祖遍體傷重，幾遭殞命?？h丞力不能制，隨即下山，而汪姓即以打死仆婦具控矣。夫楊元叔侄，孱弱書生，去則隨官而行，歸則隨官而返，一行一止，官役共見。況兼劻祖遭毆，抱頭鼠鼠釁起葬墳，至于慘成命案，層層參勘，直是五夜鐘聲。儲欣識由上可見，從知縣廖騰煃“據(jù)供，潘氏未死之時，曾與媳言汪家許我酒食，許我棺衾，叫我往候官到，扯住官轎。即此數(shù)語，死者之口，活活可據(jù)”、“卑職訊得此供，復(fù)吊各犯嚴加刑鞫。而汪崇本口雖狡飾，尸子尸媳，供吐鑿鑿，圖賴之罪，將安逃之”、“卑職初訊之時，汪姓供稱，潘氏六十三歲，今尸子到案，供潘氏年七十八歲，似此則潘氏龍鐘老婦，明屬汪姓借此故殺誣人，愈無疑矣。按律，故殺奴婢圖賴人者，杖徒，其已告官者，應(yīng)照誣告律擬”等案件事實陳述及判語看，在“原為爭風水而起”釀成的“汪楊命案”中，汪姓仆婦受主家汪姓指使誣陷楊姓族人，則是又一起發(fā)生在休寧縣境內(nèi)的較為典型的假命圖賴事件。從中也可窺見，休寧知縣廖騰煃主張運用司法手段對假命圖賴行為及相關(guān)人員實施嚴厲制裁。晚清宣統(tǒng)元年（1909），休寧境內(nèi)仍有“藉尸行訛”即假命圖賴行為，但已為數(shù)不多：“詈罵毆奸與藉尸行訛，事雖有而不多”在婺源境內(nèi)，晚清光緒年間，“革書朱宗煌，聽從劣紳董晉吉即董藹仁藉命做案”、“金志和冒充尸親，嚇詐多贓”，一群惡人相互勾結(jié)串通，“藉尸抬詐”普通民人王成們，致使王成們被迫上控。關(guān)于此間經(jīng)過，徽州知府劉汝驥“堂判”云：此案革書朱宗煌，聽從劣紳董晉吉即董藹仁藉命做案，往看流尸，詐謂指上有戴過銅頂針樣子，實是裁縫老金搭臺架證，分得贓洋二十元。革保王灶能，聽從作案，混供誣指，均屬骫法之尤。革書朱紹莊即朱坤成，充當歇家，復(fù)代混擬保結(jié)，雖分贓無多，惟開銷訟費顯有浮冒，吳廷燮在場見付，雖狡供不承，第既知情分臟，即屬通同一氣。朱宗煌應(yīng)監(jiān)禁十五年，革保王灶能應(yīng)監(jiān)禁五年，革書朱紹莊、革書吳廷燮應(yīng)監(jiān)禁三年，以除民害。金志和冒充尸親，嚇詐多贓，已據(jù)王茂全供指確鑿，情節(jié)本重，乃倚恃年老，茹供不吐，嚴加詰訊，則假裝聵聾，實屬悖謬。惟年近七旬，不得不量從寬減，應(yīng)管押二年。金納梨貪賄作抱，匿贓不繳。程細即程列生，不知案情，得賄濫保，均屬不合。惟金納梨得贓無多，其受雇作抱，察系迫于貧寒，不無一線可原，應(yīng)管押六個月。程細濫保無知，業(yè)已因案久羈，應(yīng)薄示懲儆，管押三個月。老金即金灶坤，竊物潛逃，本有不合，惟已被毆還贓，應(yīng)寬免置議。王成們老實可欺，無辜被詐，及因訟花費至八百余元之多，情賞可憫。該犯朱宗煌等狡黠異常，所得之贓斷不止所認之數(shù)，限令朱宗煌繳洋三百六十元，內(nèi)由金瑞養(yǎng)等家屬湊繳二百元，朱紹莊、吳廷燮各繳洋一百八十元，程細酌繳二十元，又朱紹莊繳出訟費六十元，共洋八百元，當堂給予王成們父子如數(shù)具領(lǐng)，以恤良懦。逸犯董晉吉、金瑞養(yǎng)、金淮保、玉泉癩、金績明、金竹高及余硯齋等，獲日另結(jié)。除將朱宗煌等先行解回外，候詳請憲示飭縣分別辦理。此判由上可見，徽州知府劉汝驥在判決中強調(diào)對參與“藉命做案”“藉尸抬詐”的革書朱宗煌、朱紹莊、吳廷燮、革保王灶能以及金志和、金納梨、程細、“逸犯董晉吉、金瑞養(yǎng)、金淮保、玉泉癩、金績明、金竹高及余硯齋等”相關(guān)人犯予以嚴懲。晚清宣統(tǒng)元年（1909），婺源境內(nèi)仍有“藉尸訛財”即假命圖賴行為：“婺邑民情，故敦愿也，比年以來，訟事日多，婚姻細故可勒罰千余洋，觴豆微爭可牽累數(shù)十戶，而借學(xué)爭款、藉尸訛財之案，更司空見慣，靡月不聞。其巧者，勾通丁幕，顛倒賢奸。不疑無兄，乃謂盜嫂；曾參純孝，居然殺人。昔時敦愿之風澌滅殆盡，豈民情生而巧詐歟？實由二三劣紳，演出此惡象，使邑人蒙玷也。翁歸披籍而別貞淫，龐參拔薤而安良懦，是在學(xué)道愛人之君子?！痹邝鹂h境內(nèi)，清嘉慶年間，當?shù)亍拜p生賴命”即假命圖賴問題嚴重。為了“敦風化”、“靖地方”，改良社會風習(xí)、穩(wěn)定社會秩序，嘉慶十四年（1809)11月20日，黟縣知縣吳甸華頒布《禁輕生賴命示》告示，對日益嚴重的假命圖賴問題進行管控與治理。該《禁輕生賴命示》云：為曉諭愚民，毋得輕生，嚴禁尸親，毋許賴命，以敦風化，以靖地方事。照得黟邑命案多因細故，輒致自戕其生。婦女為甚，男子亦間有之。察核情節(jié)，或因夫婦不和，或因翁姑斥詈，或與人口角，或負欠無還，偶然氣忿，遂爾輕生。雖可矜憐，實為愚昧。在死者本屬一時短見，與人無尤，尸親人等探視，即有威逼情狀，亦應(yīng)據(jù)實呈報，聽候驗訊明確，按律擬議，通詳候示祗遵，不得藉端滋事。是以欽定刑部律例內(nèi)原載明：自盡之案，如有尸親藉命打搶者，即照白晝搶奪例擬罪，仍追毀搶物件，給還原主。例禁森嚴，豈容干犯？乃有刁悍之輩往往倚恃尸親，率帶男婦多人，乘轎蜂擁而至，非需索厚殮齋醮，即勒詐孝帛口食。稍不遂意，輒肆行毀棄什物，恣意擄搶，形同劫掠。遭事之家，賣產(chǎn)結(jié)債，遂至傾家。更有一種無賴棍徒，本非的屬，或藉稱同姓，或托言外姻，膽敢附和尸親，張其聲勢，幫同毀搶，希冀分肥。此等惡習(xí)，殊堪痛恨，本應(yīng)按律治罪，第無知效尤，相沿已久，未忍不教而誅，合亟出示嚴禁。為此，示仰闔邑軍民人等知悉：嗣后爾等務(wù)須痛改積習(xí)，凡在骨肉之間，切宜和順，各安其分。即有口角之事，亦當隱忍，自平其情。須知投繯魄墜于須臾，赴水身填于溝壑。人生有限，何堪枉自棄生；人命難誣，豈得賴他償命？徒為強死之鬼，莫能為厲于人，早自革心，亟須回首，庶幾各全性命，自保天年。倘或命兇短折，竟自戕生，但許尸屬的親前往探視，含冤固所當雪，逞忿詎可成風？試思死者堪傷，生者甚懼。既無仇之可報，誣捏皆虛；反有罪之當懲，拖累亦苦。倘敢恃眾作踐，更為明犯科條。至疏遠親族，事非切己，尤不得乘勢需索，幫同擄搶，自罹重罪。又或尸親不安貧苦，意在圖財于里鄰親族之家，事本毫無干涉，衹因望其貲助，不遂所求，肆口誣扳，居心叵測。地保等藉以挾詐，名曰搭臺；鄰族人脫得飛災(zāi)，空嗟仰屋。此風斷不可長，于法亦必痛懲。本縣既洞悉其情，必嚴絕其弊。自示之后，凡各都各村，平時以情理相規(guī)，俾愚民皆樂生而惡死，臨事以律文相警，庶尸親勿恃悍而逞刁。倘敢故違，仍蹈前轍，一經(jīng)發(fā)覺，或被訪聞，定行按律究辦，斷不稍為寬貸。各宜凜遵無違。特示。嘉慶十四年十一月二十日由上可見，嘉慶年間，黟縣境內(nèi)的假命圖賴問題在相干“尸親”和不相干“無賴棍徒”等人群的攪擾下變得十分嚴峻和復(fù)雜，“乃有刁悍之輩往往倚恃尸親，率帶男婦多人，乘轎蜂擁而至，非需索厚殮齋醮，即勒詐孝帛口食。稍不遂意，輒肆行毀棄什物，恣意擄搶，形同劫掠。遭事之家，賣產(chǎn)結(jié)債，遂至傾家。更有一種無賴棍徒，本非的屬，或藉稱同姓，或托言外姻，膽敢附和尸親，張其聲勢，幫同毀搶，希冀分肥?！奔倜鼒D賴行為給死者家人的財產(chǎn)造成嚴重損害，給死者家人的日常生活帶來嚴重干擾和沖擊。黟縣知縣吳甸華希冀通過發(fā)布告示這一行政管理途徑，借用恩威并施的手段，以期達到“曉諭愚民，毋得輕生，嚴禁尸親，毋許賴命，以敦風化，以靖地方”的目的。為了管控和抑制日益嚴重的假命圖賴問題，黟縣知縣吳甸華還特地作《保民吟惜民命以安民生，正民心以厚風俗》詩，用通俗易懂、朗朗上口的簡易詩句勸導(dǎo)教化民眾珍愛生命、杜絕圖賴。該《保民吟惜民命以安民生，正民心以厚風俗》詩云：上天惟好生，人生直而已。忍促天所生，而罔人以死。哀彼愚無知，不識死生理。自非子臣分，舍生義曷以。一朝輕自賊，雉經(jīng)溝瀆里。大憾且不值，矧乃細故耳。生而鬼為謀，死亦人不齒。何如重爾生，爾亦人之子。婦職奉舅姑，父母無不是。妯娌猶弟晜，夫婦況綱紀。安得視身命，不如一犬豕。男子七尺軀，棄捐更可恥。回心亟回首，人鬼關(guān)尺咫。自死難冤人，害人徒害己。尤惡無行徒，乘釁乃蜂起。明知死非逼，吹毛索瘢疻。更或非的屬，助惡相角掎。近鄰并遠族，誑扳出唆使。黠隸貪如狼，鬻獄利為市。恫疑復(fù)虛喝，聞腥集群螘。豈知光天下，魑魅有何技？愚而復(fù)受愚，情得那能喜？還淳可使鳩，革澆庶有豸。順命各安生，大化平如砥于此可見，作為一方父母官，吳甸華揭示了自殺輕生、假命圖賴、害人害己的惡劣行徑，勸導(dǎo)民眾走出“自死難冤人，害人徒害己”的怪圈，從而實現(xiàn)“保民”、“惜民命以安民生，正民心以厚風俗”的目標。晚清光緒年間，“藉尸圖詐”即假命圖賴惡習(xí)仍在黟縣境內(nèi)蔓延，如，并非死者徐子春親屬的汪源桂、孫可旺，“移尸糾黨”、“誣罔”他人，造成冤案，徽州知府劉汝驥要求黟縣地方官對相關(guān)人員予以嚴懲：“藉尸圖詐，最為地方之害，迭經(jīng)各憲通飭查禁在案。據(jù)稱，徐子春尸身已經(jīng)該縣相驗，確系發(fā)痧身死，死既因病，憑何噬詐？汪源桂、孫可旺更非尸親，何以移尸糾黨？如此愍不畏法，該縣又何不嚴究誣罔，反將胡丙榮等一并械禁，適中其毒噬善良之計，殊不可解。仰黟縣立提汪源桂等研訊究辦，并將驗訊緣由填格通詳察辦。胡丙榮等果系無干，即行釋放，切切。詞粘并發(fā)，仍繳?！痹诳兿硟?nèi)，明萬歷年間，當?shù)丶倜鼒D賴問題嚴重，績溪知縣李右諫、秦聚奎在任期間“禁假命圖賴”晚清宣統(tǒng)元年（1909），績溪境內(nèi)仍有與假命圖賴相關(guān)的“吵死”惡俗：“績民近懦，自殺之事，男子罕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