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部之一：詩緣情

中國古代詩歌，自詩經(jīng)以降，經(jīng)驗代累枳，浩如煙海，蔚為大觀。整個詩歌史上，有關(guān)情、

色、性的描寫，綿延不絕，貫穿始終，形成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線。

漫談中國古代情色詩歌（情部之一）：詩緣情

愛情是文學(xué)作品中永恒的主題。在中國古代，詩歌占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人類的歌舞更可能是產(chǎn)生于情欲的表達(dá)，歌舞者用動人的歌聲和迷人的舞姿吸引異性，傳達(dá)

仰慕之情。無論如何，有一點是沒有疑問的，就是詩歌是有感而發(fā)，表現(xiàn)人的感情沖動，《毛

詩序》說得好?：“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

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陸機(jī)在《文賦》中更明確提出"詩緣情而綺靡"，意思是詩歌由情感而發(fā)，要綺麗華美，這就

是所謂的“詩緣情"緣情"說后出，比“言志〃說更精確地表達(dá)了詩歌的特征。從總體上來說,

抒情詩在中國古代占主導(dǎo)地位，敘事詩基本上不成氣候。

歷代很多名家都曾撰文，調(diào)調(diào)文學(xué)、特殊是詩歌的抒情特征?！段男牡颀?物色第四十六》云?：

“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fā)鐘嵯《詩品》序言開篇就說：“氣之動物，

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并說：“嘉會寄詩以親，離群托詩以怨。至于楚臣去境,

漢妾辭言；或骨橫朔野，魂逐飛蓬；或負(fù)戈外戍，殺氣雄邊；塞客衣單，孀閨淚盡；或士有

解佩出朝，?去忘返；女有揚(yáng)蛾入寵，再盼傾國；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

非長歌何以騁其情？”明確地指出能充分表達(dá)人七情六欲的只有詩歌。梁簡文帝蕭綱指出：

"立身之道與文章異。立身先須謹(jǐn)重，文章且須放蕩?！保ā督洚?dāng)陽公大心書》）梁元帝蕭繹則

說：“至如文者，惟須綺轂紛披，宮微靡曼，唇吻遒會，精靈蕩搖

明朝文學(xué)家馮夢龍曾刊行民間歌曲集《山歌》，他在《止歌序》中提出，要“借男女之真情，

發(fā)名教之偽藥〃。晚明公安派提出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獨抒性靈〃，清代中期的袁枚將“性靈，說借

來論詩，指出“性情以外本無詩

《詩經(jīng)》的開篇《關(guān)雎》，是千古傳頌的名篇。《關(guān)雎》??詩表現(xiàn)男女情愛的實質(zhì)。《詩經(jīng)?周

南?關(guān)雎》: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

參差存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存菜，左右莖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關(guān)雎》提出了對志向愛人的追求，其本意：

關(guān)關(guān)雎鳩今何在，在河之洲，各自分開。

好一個，窈窕淑女人人愛，只落的，君子好逑把相思害。

輾轉(zhuǎn)反側(cè)，悠哉悠哉，好叫我左右流之無其奈，怎能鼓鐘鼓樂之把花堂拜。

情部之二：情是何物

湯顯祖《牡丹亭?第一出-蝶戀花》：

忙處拋人閑處住，百計斟酌，沒個為歡處。白日消磨腸斷句，世間只有情

難訴。

玉茗堂前朝復(fù)暮，紅燭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負(fù)，牡丹亭上三

生路。

清乾隆年間大才子袁枚說“情所最先，莫如男女”，又指出了男女情愛在

“情”中的顯著地位。

《詩經(jīng)》中有很多表現(xiàn)男女情愛的詩歌，《鄭風(fēng)?女曰雞鳴》中的“宜言

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措繪了夫妻生活的和美；《鄴

風(fēng)?擊鼓》中的“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表達(dá)了

白頭諧老的意愿；《王風(fēng)?大車》中的“轂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

有如嗷日”，更是發(fā)出了生死不渝的誓言。《王風(fēng)?采葛》描寫一個男子

對女子的思念，急迫之情如躍紙上：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晚唐聞名詩人溫庭筠喜愛作“浮艷之詞”，有一首《南歌子》寫少女思春,

特別傳神：

手里金鸚鵡，胸前繡鳳凰。偷眼暗形相。不如從嫁與，作鴛鴦。

晚唐聞名詩人韋莊有一首《思帝鄉(xiāng)》，更加憨直潑辣：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fēng)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漢無名氏所作樂府詩《上邪》，描寫一位女子用五種絕不行能發(fā)生的自然

現(xiàn)象表達(dá)自己堅貞的情意：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敦煌曲子詞里有一首《菩薩蠻》：

枕前發(fā)盡千般愿，耍休且待青山爛。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白

日參辰現(xiàn)，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

明朝文學(xué)家馮夢龍有一首歌《分別》與上面兩首詩詞有異曲同工之妙：

要分別，除非是天做了地；要分別，除非是東做了西；要分別，除非是官

做了吏。你要分時分不得我，我要離時離不得你。就死在黃泉也，做不得

分別鬼。

元代書法家趙孟^嫌妻子管夫人年老色衰，欲納妾，管夫人寫了下面這首

《我儂詞》作答，立即打消了丈夫納妾的念頭：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

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diào)和。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晚唐李商隱是寫情的高手，他的《暮秋獨游曲江》，用江水表現(xiàn)愛情，表

示情意綿綿不絕：

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

北宋張先的《木蘭花》更進(jìn)一步：

相離徒有相逢夢，門外馬蹄塵已動。怨歌留待醉時聽，遠(yuǎn)目不堪空際送。

今宵風(fēng)月知誰共，聲咽琵琶槽上鳳。人生無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

宋朝文學(xué)家司馬光在宴會上看到一位舞妓，為其美姿所打動而寫了一首

《西江月》詞：

寶髻松松挽就，鉛華淡淡妝成。青煙翠霧罩輕快，飛絮游絲無定。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杜牧《贈別二首》（其二）的詩句：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康熙朝的納蘭成德有一首攤破浣溪沙》云：

風(fēng)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縈；珍重別拈香一瓣，記前生。

人到情多情轉(zhuǎn)薄，而今真?zhèn)€悔多情；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

兩宋之交的詞人呂本中有一首《采桑子》：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

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tuán)聚是兒時？

《全唐詩》錄有太原妓《寄歐陽詹》詩一首，對一去不復(fù)返的舊情人，表

達(dá)了愛恨交織的困難心情：

自從別后減容光，半是思郎半恨郎。欲識舊來云髻樣，為奴開取縷金箱。

北宋優(yōu)秀的女詞人魏夫人，其詞清麗委婉，一首《系裙腰》云：

燈花耿耿漏遲遲，人別后，夜涼時，西風(fēng)瀟灑夢初回。誰念我，就單枕，

皺雙眉？

錦屏繡幌與秋期，腸欲斷，淚偷垂，月明還到小樓西。我恨你，我憶你，

你爭知？

元朝有一位才女蕭淑蘭，看上了在自己家里借住的張生，就寫詩詞求愛，

但張生不領(lǐng)情，稍后不辭而別，蕭淑蘭又寫到：“有情潮落西陵浦，無情

人向西陵去。去也不教知，怕人留戀伊。憶了千千萬，恨了千千萬。終歸

憶時多，恨時無奈何”，將得不到對方情感上的回應(yīng)而愛恨交加的心情，

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古樂府民歌《西洲曲》是一首出名的戀歌，寫一個女子對情人的懷念：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

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fēng)吹烏臼樹。

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

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

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

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桿頭。

欄桿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fēng)知我意，吹夢到西洲I。

據(jù)說明朝詩人楊慎的妻子黃娥也工詩文，楊慎遭貶，謫放邊關(guān)，黃娥思念

丈夫，想寫一封情書，又怕因書遭禍，就將一條白手絹托人捎給丈夫。楊

慎接到素絹，反復(fù)思索，最終悟到妻子是用一方絲帕來表示千絲萬縷的相

思，就作了《素帕》一詩：

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相思。郎君著意翻覆看，橫也絲來豎也絲。

金朝大詩人元好問有一首詠并蒂蓮的《摸魚兒》，以蓮花比方愛情，歌頌

因私情不如意而雙雙投水自盡的民家兒女：

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雙花脈脈嬌相向，只是舊家兒女。天

己許。甚不教、白頭生死鴛鴦浦？夕陽無語。算謝客煙中，湘妃江上，未

是斷腸處。

香奩夢，好在靈芝瑞露。人間俯仰今古。海枯石爛情緣在，幽恨不埋黃土。

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fēng)誤。蘭舟少住。怕載酒重來，紅衣半落，

狼藉臥風(fēng)雨。

元好問還有一首《摸魚兒》詠大雁殉情，與上一首是姐妹篇: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際海角雙飛客，老翅兒回寒暑?？?/p>

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yīng)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

影向誰去。

橫汾路，孤獨當(dāng)年簫鼓，荒煙照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與，山鬼暗啼風(fēng)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伙，

來訪雁丘處。

清末詞人黃人的《木蘭花慢》，可算一首愛情悲歌：

問情為何物，深似海，兒人沉？算麝到成塵，蠶空遺蛻，生死相尋。英雄

拔山蓋世，也喑啞叱咤變哀吟。何況癡男怨女，天荒地老情惜。

沾襟。有千絲萬縷系雙心。總慧多福少，別長會短，歡淺愁深。無論人間

天上，便一般煮鶴與焚琴。牛女離長間歲，純狐寡到如今。

情部之三：打情罵俏

馮夢龍《掛枝兒?卷二?愛》：

你嗔我時，瞧著你，只當(dāng)做呵呵笑；

你打我時，受著你，只當(dāng)做把情調(diào)；

你罵我時，聽著你，只當(dāng)把心肝來叫。

愛你罵我的聲音兒好，愛你打我的手勢兒嬌。

還愛你宜喜宜嗔也，嗔我時越覺得好。

男女之情大致始于豆蔻年華，少男少女情竇初開，對異性充溢新奇與渴慕。

北宋王安國有一首《減字木蘭花》，描寫一個男青年聞到女子香氣以后的

心理活動:

畫橋流水，雨濕落紅飛不起。月破黃昏，簾里余香立刻聞。

徘徊不語，今夜夢魂何處去。不似垂楊，猶解飛花入洞房。

花間詞人張泌的《浣溪沙》寫一位少年追逐少女的香車，頗為好玩：

晚逐香車入鳳城，東風(fēng)斜揭繡簾輕，漫回嬌眼笑盈盈。

消息未通何計是，便須佯醉且隨行，依稀聞道太狂生。

《詩經(jīng)》里就有男女約會的情詩，《鄴風(fēng)?靜女》的“靜女其姝，俟我于

城隅。愛而不見，搔首知蹦；《陳風(fēng)?東門之池》的“東門之池，可以涵

麻。彼美淑姬，可與晤歌”，要和漂亮的姑娘對唱，好像也是約會和調(diào)情;

《鄭風(fēng)?子衿》的“青青子佩，悠悠我思?？v我不往，子寧不來？”是姑

娘思念心上人，怪他不主動來與其會面；《鄭風(fēng)?褰裳》的“子惠思我，

褰裴涉漆。子不我思，豈無他人？”更是男女戲謔之詞。

張泌曾與鄰女浣衣相愛，賦了一首《江城子》：

浣花溪上見卿卿，眼波秋水明。黛眉輕。綠云高絡(luò)、金簇小蜻蜓。好是問

他來得么？和笑道，莫多情。

寫約會最出名的句子可能是歐陽修（一說朱淑真）的《生查子》：“月上

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五代聞名詞人李南有一首《南鄉(xiāng)子》描寫約會則

有更豐富的內(nèi)容：

相見處，晚晴天，刺桐花下越臺前。暗里回眸深屬意，遺雙翠，騎象背人

先過水。

北宋大觀年間有一姑娘名紫竹，《菩薩蠻》：

約郎共會西廂下，嬌羞竟負(fù)從前話。不道一睽違，佳期難再期。

郎君知我愧，故把書相詆。寄語不赴期，見時須打伊。

方喬一看姑娘要打他，作詞回答:

秋風(fēng)只疑同衾枕，春歸照舊成孤寢。爽約不斟酌，翻言要打郎。

鴛鴦如共耍，玉手何辭打。若再負(fù)佳期，還應(yīng)我打伊。

洞房花燭更是人生一大樂事?？础对娊?jīng)?唐風(fēng)?綢繆》: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女人見到心愛的男人,同樣樂不行支。看《詩經(jīng)?鄭風(fēng)?風(fēng)雨》:

風(fēng)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

風(fēng)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云胡不疲？

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唐?朱慶馀《近試上張水部》描寫了新婦的嬌羞之態(tài)：“洞房昨夜停紅燭,

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歐陽修《南歌子》

借用了這首詩最終一句：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閑妨了繡工夫，笑問雙鴛鴦字、怎生書？

歐陽修還有一首《長相思》，把美人和花相比，直夸人勝于花：

深花枝，淺花枝，深淺花枝相并時；花枝難似伊。

玉如肌，柳如眉，愛著鵝黃金縷衣；啼妝更為誰。

北宋張先的一首《菩薩蠻》描寫夫妻調(diào)笑，也是將人花相比：

牡丹含露珍寶顆，美人折向簾前過。含笑問檀郎：花強(qiáng)妾貌強(qiáng)？

檀郎故相惱，剛道花枝好。花若勝如奴，花還解語否?

兩宋之交的女詞人李清照與趙明誠婚后生活甜蜜，寫了一首《減字木蘭

花》，將美人既想與花比美，又患得患失的心態(tài)描寫得很生動：

賣花擔(dān)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鬢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清《白雪遺音?卷一》有一首《馬頭調(diào)》，描寫人花比美，也很好玩，只

是藝術(shù)水平在前代大家面前黯然失色：

整殘妝，挽烏云才把菱花照。喜孜孜的，戴上朵碧桃。

淡淡點朱唇，果有閉月羞花貌。帶笑問才郎，還是花好奴的容顏俏。

玉郎說是花香貌美，都是一般樣的嬌嬌。論風(fēng)流，千金難買腮含笑。

佳人半含羞，更顯他那姣姣滴滴而帶燥。

明朝唐伯虎自稱“江南第一風(fēng)流才子”，喜愛與美人打情罵俏。他的《題

拈花微笑圖》，寫佳人與鮮花爭妍，敗下陣來，便對情郎大發(fā)嬌嗔，使出

了獨特的懲處手段：

昨夜海棠初著雨，數(shù)朵輕快嬌欲語；佳人曉起出閨房，將來對鏡比紅妝。

問郎花好奴顏好，郎道不如花窈窕。佳人見語發(fā)嬌嗔，不信死花勝活人。

將花揉碎擲郎前，請君今夜伴花眠。

元曲大家關(guān)漢卿是風(fēng)月老手，所謂的“普天下郎君領(lǐng)袖，蓋世界浪子班

頭”。據(jù)說他有一位兇悍的夫人，一次醋勁發(fā)作，寫了一首《戒夫詩》，

對他諷刺挖苦帶警告：

聞君偷看美人圖，不似關(guān)羽大丈夫，金屋若將阿嬌貯，與君打破醋葫蘆。

南宋有個張仲遠(yuǎn)，其妻性頗妒，常偷看丈夫與來賓間的書信。張仲遠(yuǎn)的好

友姜夔，也是個風(fēng)流才子，曾有“小紅低唱我吹簫”的香艷情事。他有意

寫了一首情意纏綿的《百宜嬌》寄給張仲遠(yuǎn)，詞云：

看垂楊連苑，杜若侵沙，愁損未歸眼。信馬青樓去，重簾下、娉婷人妙飛

燕。翠尊共款。聽艷歌、郎意先感。便攜手，月地云階里，愛良夜微曖。

無限風(fēng)流疏散。有暗藏弓履，偷寄香翰。明日聞津鼓，湘江上、催人還解

春纜。亂紅萬點。悵斷魂、煙水遙遠(yuǎn)。又爭似、相攜乘一舸，鎮(zhèn)長見。

詞中“重簾下、娉婷人妙飛燕”、“月地云階里，愛良夜微暖”、“有暗

藏弓履，偷寄香翰”等句表現(xiàn)男女情愛特別露骨，這一下惹起的何止是河

東獅吼，張仲遠(yuǎn)回家后遭妻子盤問，百口難辯，甚至被抓傷面皮，多日不

能見客。如此惡作劇，也算是詞壇上一段趣話。

情部之四：相思調(diào)

唐?張九齡《望月懷遠(yuǎn)》：

海上生明月，天際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古代交通不便，加上常有社會動蕩，親人之間經(jīng)常聚少離多，自然會生出

思念之情，并經(jīng)久不絕。中國古代情愛詩歌中，有關(guān)相思的作品占了相當(dāng)

一部分。《詩經(jīng)》中有不少思人懷遠(yuǎn)之作，《鄴風(fēng)?雄雉》的“瞻彼E月，

悠悠我思。道之云遠(yuǎn)，曷云能來？”就是妻子遠(yuǎn)望日月，思念丈夫，而路

途遙遠(yuǎn)，不知他何時才能歸來。

用長夜難眠表示相思不盡是古詩中常用的手法，如南朝齊?謝眺《玉階怨》：

夕殿下珠簾，流螢飛復(fù)息。長夜縫羅衣，思君此何極。

唐?張仲素《燕子樓詩三首》其一，描寫一名家姬關(guān)盼盼懷念故主：

樓上殘燈伴曉霜，獨眠人起合歡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際不是長。

元稹《折枝花贈行》送別友人：

櫻桃花下送君時，一寸春心逐折枝。別后相思最多處，千株萬片繞林垂。

李冠的《蝶戀花》（一題李煜作）

遙夜亭皋閑信步。才過清明，漸覺傷春暮。數(shù)點雨聲風(fēng)約住，朦朧淡月云

來去。

桃杏依稀香暗渡。誰在秋千，笑里輕輕語。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支

配處。

文選》載漢無名氏《古詩十九首》之十八寫相思很有創(chuàng)意：

客從遠(yuǎn)方來，遺我一端綺。相去萬余里，故人心尚爾。

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著以長相思，緣以結(jié)不解。

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

清-厲鸚《楊柳枝詞》云：

玉女窗前日未嚏，籠煙帶再漸氤氯。柔黃愿借為金縷，繡出相思寄與君。

清《霓裳續(xù)譜?卷四》有一首雜曲《寄生草》，寫“相思告狀”，句句帶

“相思”：

得了一顆相思、印，領(lǐng)了一張相思憑。相思人走馬去到相思任，相思城盡都

害的相思病。新相思告狀，舊相思投文，難死人，新舊相思怎審問。

馮評《掛枝兒?卷三》有一首《噴嚏》，用打噴嚏的次數(shù)衡量相思的多少:

對妝臺，突然間打個噴嚏，想是有情哥斟酌我，寄個信兒。

莫非他斟酌我剛剛一次？自從別了你，口口淚珠垂。

似我這等把你斟酌也，想你的噴嚏兒常似雨。

宋朝游次公《卜算子》里面的眼淚不少:

風(fēng)雨送人來，風(fēng)雨留人住。草草杯盤話別離，風(fēng)雨催人去。

淚眼不曾晴，眉黛愁還聚。明日相思莫上樓，樓上多風(fēng)雨。

南宋?陳襲善《漁家傲》的淚水更多：

鷲嶺峰前闌獨倚，愁眉蹙損愁腸碎。紅粉佳人傷別袂，情何己，登山臨水

年年是。

常記同來今獨至，孤舟晚揚(yáng)湖光里。衰草斜陽無限意，誰與寄？西湖水是

相思淚。

馮評《掛枝兒?卷三》有一首《泣想》，用“東洋?！北硎狙蹨I，比西湖

之水還多：

青山在，綠水在，冤家不在。風(fēng)常來，雨常來，書信不來。災(zāi)不害，病不

害，相思常害。春云愁不去，花開悶不開。淚珠兒汪汪也，滴沒了東洋

海。

相思病的癥狀之一是寢食擔(dān)心，容顏憔悴。《古詩十九首》之一：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fēng)，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yuǎn)，衣帶日已緩；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顧返。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fù)道，努力加餐飯！

唐?張九齡《賦得自君之出矣》喜聞樂見：

自君之出矣，不復(fù)理殘機(jī)。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五代?馮延巳《蝶戀花》描寫美人懷念“舊歡”，哀嘆今口的孤獨冷落：

蕭索清秋珠淚墜。枕簟微涼，展轉(zhuǎn)渾無寐。殘酒欲醒中夜起，月明如練天

如水。

階下寒聲啼絡(luò)緯。庭樹金風(fēng)，靜靜重門閉。惋惜舊歡攜手地，斟酌一夕成

憔悴。

元?徐再思《折桂令?春情》里的佳人相思病更重，離鬼門關(guān)不遠(yuǎn)了：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空一縷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南宋詞人汪元量的《卜算子》提出了一個治相思病的方法：

我向河南來，伊向河西去，客里相逢只片刻，無計留伊住。

去住總由伊，莫把眉頭聚，安得并州快剪刀，割斷相思路。

馬致遠(yuǎn)散曲《雙調(diào)?壽陽曲》說得更明白：

相思病，怎地醫(yī)？只除是有情人調(diào)理。相偎相抱診脈息，不服藥自然園備。

心上人才是治病良藥，只有“相偎相抱”，才能藥到病除?！段鲙洝分?/p>

張生也曾害相思病，“一萬聲長吁短嘆，五千遍搗枕捶床”，可知病患之

重；紅娘替他開的藥方是：“我這病患要安，除非是出點風(fēng)流汗”，鶯鶯

更將自身當(dāng)成“好藥方兒”；果真，后來偷嘗禁果，一夕風(fēng)流，相思病立

即好了，張生得意地唱到：“暢奇哉，渾身通泰，不知春從何處來？”

色部之一：美女如云

《詩經(jīng)?鄭風(fēng)?出其東門》：

出其東門，有女如云。雖則如云，匪我思存?？s衣藜巾，聊樂我員。

出其^閻，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s衣茹藤，聊可與娛。

美色與愛情一樣，在文學(xué)作品中是個永恒的主題。在詩壇上，詩人創(chuàng)作

了大量的吟詠女性美的作品。

《衛(wèi)鳳?碩人》表現(xiàn)后宮麗人，有“手如柔黃，膚如凝脂，領(lǐng)如蠟蟒，齒

如瓠犀，蟒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司馬相如《美人賦》也寫東鄰之女：“云發(fā)豐艷，蛾眉皓齒，顏盛色茂，

景曜光起”與“有女獨處，宛若在床，奇葩逸麗，淑質(zhì)艷光”，極力渲染

一個艷光四照的美女形象。

南朝宋?李元膺的《十憶詩》從各個角度描寫佳人的媚態(tài)，是典型的艷情

詩：

瘦損腰肢出洞房,花枝拂地領(lǐng)巾長;裙邊遮定雙鴛小,只有金蓮步步香。

（憶行）

椅上藤花撩面平,繡裙斜罩茜羅輕;春游姊妹頻來喚,鴛履弓弓不易行。

（憶坐）

綠蟻頻摧未厭多,帕羅香軟襯金荷;從教弄酒春衫浣,別有風(fēng)流上眼波。

（憶飲）

一串紅牙碎玉敲,碧云無力駐凌霄;也知唱到關(guān)情處,緩按余聲眼色招。

（憶歌）

纖玉參差象管輕,蜀箋小研碧窗明;袖紗密掩嗔郎看,學(xué)寫鴛鴦字未成。

（憶書）

小閣爭籌畫燭低,錦茵圍坐玉相欹;嬌羞慣被郎君戲,袖掩春蔥出注遲。

（憶博）

漫注橫波無語處，輕攏小板欲歌口寸；千愁萬恨關(guān)切曲，卻使眉尖學(xué)別離。

（憶顰）

從來一笑值千金，無事夸多始見心；乍問客前猶掩斂，不知已覺兩窩深。

（憶笑）

怩嬌成惘日初長，暫卸輕裙玉簟涼；漠漠帳煙籠玉枕，粉肌生汗白蓮香。

（憶眠）

宮樣梳兒金縷犀，釵梁水玉刻蚊螭；眉間幾許難過事，不管蕭郎只面眉。

（憶妝）

最虛的寫法，也許是《詩經(jīng)?秦風(fēng)?兼葭》：“兼葭蒼蒼，白露為霜C所

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澗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心?！?/p>

漢?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歌曰：'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

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漢樂府民歌《陌上桑》描寫少女秦羅敷的美貌：“行者見羅敷，下?lián)埙?/p>

須。少年見羅敷，脫帽著綃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怒怨，

但坐看羅敷”。

秀色可餐的美女多是天生麗質(zhì)，不用妝扮也可艷光照人。宋玉《登徒子好

色賦》“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

清代國學(xué)大家王國維有一首《蝶戀花》如下：

窈窕燕姬年十五，慣曳長裾，不作纖纖步。眾里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

塵土。

一樹亭亭花乍吐，除卻自然，欲贈渾無語。當(dāng)面吳娘夸善舞，可憐總被腰

肢誤。

“尤物足以移人”的說法出自《左傳?昭公二十八年》：“夫有尤物，足

以移人，茍非德義，則必有禍”。但尤物皆怪物一說，實為信言，有詩為

證：

信知尤物必牽情，一顧難酬覺命輕。曾把禪機(jī)銷此病，破除才盡又重生。

這是唐末詩人韓傀的《病》詩，韓傀據(jù)說是李商隱的侄子，這首詩將尤物

給人帶來的魂牽夢繞、禪機(jī)難除的相思病，刻畫得細(xì)致入微。

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內(nèi)在美也很重要，女子秀外慧中，才是男

人佳配?！皝y花漸欲迷人眼”，一味追求美色，必定失落自己。清?黃增

有句云：“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有情人最有艷福，所

愛之人都是美人。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更愿天下眷屬都是有情人！

色部之二：螺首蛾眉

《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碩人》：

碩人其頑，衣錦裝衣。齊侯之子，衛(wèi)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

維私。

手如柔美，膚如凝脂，領(lǐng)如蠟蟒，齒如瓠犀，螺首蛾眉。巧笑倩兮，美日

吩兮。

美女之美首先在于面容姣好，描寫美女的詩歌也多從面部寫起，包括頭發(fā)、

首飾、眼睛、眉毛、臉面、唇齒等。

1.云髻

古詩中常用“云”字來形容美發(fā)的濃密漆黑。唐代有一個女詩人趙鸞鸞《云

鬟》曰：

擾擾香云濕未乾，鴉領(lǐng)蟬翼膩光寒。側(cè)邊斜插黃金鳳，妝罷夫君帶笑看。

云發(fā)飄飄是一種美。古代女子發(fā)髻式樣繁多，比較流行的也許是徐士俊《十

髻謠》中的十種，分別為：鳳髻、近香髻、飛仙髻、同心髻、墮馬髻、靈

蛇髻、芙蓉髻、坐愁髻、反緡樂游髻、鬧掃妝髻。南宋詩人范成大有一首

《夔州竹枝歌》挺好玩：

白頭老媼簪紅花，黑頭女娘三髻丫。背上兒眠上山去，采桑己閑當(dāng)采茶。

2.寶釵

韓傀有一首《浣溪沙》，描寫女子的嬌羞之態(tài)，也是將早上插步搖和晚上

脫衣服聯(lián)系起來：”攏鬢新收玉步搖，背燈初解繡裙腰”；白居易《長恨

歌》的“云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更是從金步搖一下跳到了

度春宵，脫衣服的過程都免了。楊貴妃的金步搖有個來歷，宋?樂史《楊

太真外傳》載：“上又自執(zhí)麗水鎮(zhèn)庫紫磨金琢成步搖，至妝閣，親與插

鬢?！憋L(fēng)流天子李隆基為討美女歡心，也可謂挖空心事。

3.秋波

女人之美，焦點在眼睛。周邦彥有一首專詠美人眼睛的《看花回（越調(diào)）》，

描繪種種眼姿，同類詞不多見：

秀色芳容明眸，就中奇絕。細(xì)看艷波欲溜，最惋惜微重，紅綃輕帖。勻朱

傅粉，兒為嚴(yán)妝、時浣睫。因個甚、底死嗔人，半餉斜眄費貼燮。

斗帳里.、濃歡意愜，帶困時、似開微合。曾倚高樓望遠(yuǎn)，自笑指頻［目閏］,

知他誰說。那日分飛，淚雨縱橫光映頰。據(jù)香羅，恐揉損，與他衫袖蓑。

4.蛾眉

古詩中對女性身體的描述，關(guān)于眉毛可能是最多的。梁簡文帝蕭綱《美人

晨妝》詩云：“北窗向朝鏡，錦帳復(fù)斜縈。嬌羞不愿出，猶言妝未成。散

黛隨眉廣，燕脂逐臉生”，南朝《半夜歌?吳歌》云：“芳萱初生時，知

是無憂草，雙眉畫未成，那能就郎抱”，沒有畫眉就不能出來見人，更不

讓情郎親近，反映出畫眉的重要性。

古詩描寫眉毛，主要強(qiáng)調(diào)兩點：瘦長和彎曲，可以用一個詞“蛾眉”概括。

比方眉毛常見的是“月”、“柳I”等字眼。

唐玄宗曾命畫工作《十眉圖》，十種眉分別為：鴛鴦、小山（遠(yuǎn)山）、五

岳、三峰、垂珠、月棱、分梢、涵煙、拂云、倒暈?！段骶╇s記》載“文

君姣好，眉色如望遠(yuǎn)山”，后人就常用“遠(yuǎn)山”、“春山”等來表現(xiàn)眉峰。

南宋劉克莊的《清平樂》，可為“眉亦應(yīng)語”一句話做個注腳：

宮腰束素，只怕能輕舉。好筑避風(fēng)臺護(hù)取，莫遣驚鴻飛去。

一團(tuán)香玉溫順，笑顰俱有風(fēng)流。貪與蕭郎眉語，不知舞錯伊州。

這首詞寫舞女姿態(tài)，特別傳神。俗話說“眉目傳情”，看來只用眉也可傳

情。

5.席面

詩歌中描寫美女面容，多強(qiáng)調(diào)其艷光照人。元?喬吉有散曲《雙調(diào)?清江

引》四首，都是吟詠笑席兒的艷曲，第四首云：

一團(tuán)可人是嬌，妝點如花貌。抬卷起臉上愁，出落腮邊俏，千金這窩兒里

消費了。

此位少女的酒窩寶貴，真是千金一席。

6.朱唇

古詩描寫女性唇齒之美很有特色，從顏色方面來講，基本上是兩點：唇紅、

齒白。

李后主《一斛珠》是詠美人口的名篇:

曉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

羅袖哀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浣。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

郎唾。

這首詞通過種種口姿呈現(xiàn)美女從早到晚充溢情色特征的生活內(nèi)容。

唐?趙鸞鸞《檀口》詩云：

銜杯微動櫻桃顆，咳唾輕飄茉莉香。曾見白家樊素口，瓠犀顆顆綴榴芳。

這首詩描寫口齒，色、形、香俱全，咳唾飄香，也是一種美。

清?葉申芳■《本領(lǐng)詞》記載，南宋有個都尉楊震，養(yǎng)有諸多姬妾，皆麗色,

名為粉兒的家姬尤其出眾。一日，楊震請好友詹天游赴宴，出全部家姬侍

酒，詹天游對粉兒情有獨鐘，酒酣耳熱之際，口占一首《浣溪紗》相贈，

詞云：

淡淡青山兩點春，嬌羞一點口兒櫻。一梭兒玉一窩云。

白藉香中見西子，玉梅花下遇昭君。不曾真?zhèn)€也銷魂。

前三句描寫粉兒臉上各個部分，包括眉、眼、口、齒、發(fā)，盡顯其美；四、

五兩句將粉兒比為中國四大美女里的西施和王昭君，夸成了國色天香；最

終一句則是淫形畢露，“不曾真?zhèn)€”四字，簡直是對主子大不敬，但這位

楊都尉大度、慷慨，不僅不介意，還當(dāng)即以粉兒相贈，并說：“使天游真

個銷魂.”因一首艷詞而得一美人，詹天游真?zhèn)€艷福不淺。

色部之三：軟玉溫香

清?洪升《長生殿?窺浴》：

悄偷窺，亭亭玉體，宛似浮波蕩茗，含露弄嬌輝。

輕快臂腕消香膩，綽約腰身漾碧漪。明霞骨，沁雪肌。

一痕酥透雙蔣蕾，半點春藏小麝臍。愛殺紅巾罅，私處露微微。

明代才女葉小鸞曾著《艷體連珠》，分別吟詠女子的發(fā)、眉、目、唇、手、

腰、足和全身。我們分為胸、手、腰、足、體、肌六個部分，一一來淡。

1.酥胸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歐陽修有一首《系裙腰》，露骨地談?wù)撃信畾g會的整個

過程：

水軒檐幕透薰風(fēng)，銀塘外、柳煙濃。方床遍展魚鱗簟，碧紗籠。小墀面、

對芙蓉。

玉人共處雙鴛枕，和嬌困、睡朦朧。起來意懶含羞態(tài)，汗香融。素裙腰，

映酥胸。

唐末詩人韓傀有《席上有贈》一詩，描寫女子胸部以上各個部位：

矜嚴(yán)標(biāo)格絕嫌猜，嗔怒雖逢笑唐開。小雁斜侵眉柳去，媚霞橫接眼波來。

鬢垂香頸云遮藕，粉著蘭胸雪壓梅。莫道風(fēng)流無宋玉，好將心力事妝臺。

《敦煌曲子詞》中一首《鳳歸云》曰：“幸因今日，得睹嬌娥。眉如初月，

目引橫波，素胸未消殘雪，透輕羅。”另有一首《南歌子》云：“翠柳眉

間綠，桃花臉上紅，薄羅衫子掩酥胸。一段風(fēng)流難比，像白蓮出水中?！?/p>

還有特地吟詠美人乳的作品，如趙鸞鸞的《酥乳》：

粉香汗?jié)瘳幥佥F，春逗酥融綿雨膏。浴罷檀郎捫弄處，靈華涼沁紫葡萄。

清代“浙西詞派”的創(chuàng)始人朱彝尊有一首《沁園春》，很具代表性：

隱隱蘭胸，菽發(fā)初勻，脂凝暗香。似羅羅翠葉，新垂桐子，盈盈紫藥，乍

擘蓮房。竇小含泉，花翻露蒂，兩兩巫峰最斷腸，添惆悵，有纖褂一抹，

即是紅墻。

偷將碧玉形相。怪瓜字初分蓄意藏，把朱闌倚處，橫分半截，瓊簫吹徹，

界住中心。取量刀圭，調(diào)成藥裹，寧斷嬌兒不斷郎。風(fēng)流句，讓屯田柳七,

曾賦酥娘。

量以寧的《沁園春?詠乳》寫道：拊手應(yīng)留，當(dāng)胸小染，兩點魂銷。訝

素影微籠，雪堆姑射，紫尖輕暈，露滴葡萄。漫說酥凝，體夸菽發(fā)，玉潤

珠圓比更饒。開襟處，正粉香欲藉，花氣難消。當(dāng)年初卷芳髯。奈慣起逾

豐漸逾高。見浴罷銅灌，羅巾掩早，圍來繡襪，錦帶拴牢。逗向瓜期，褪

將裙底，天讓何人吮似醪。幽歡再，為嬌兒拋下，濕透重綃。

陳玉琨的《沁園春?詠乳》則是：擁雪成峰，接香作露，宛象雙珠，想

初逗芳髻，徐隆漸起，頻拴紅襪，似有仍無，菽發(fā)難描，雞頭莫比，秋水

為神白玉膚，還知否？問此中味道，可以醍醐。羅衣解處堪圖看、兩點風(fēng)

姿信最都，似花蕊邊傍，微勻玳瑁，玉山高處，小綴珊瑚。浴罷先遮，裙

松怕褪，背立銀紅喘未蘇。誰消受，記阿候眠著，曾把郎呼。

2.素手

手腕也是美女身上引人注目的地方。古詩中形容手指常用“玉”字，唐代

詩人趙光遠(yuǎn)有兩首詠手的詩，其一為：

妝成皓腕洗凝脂，背接紅巾掬水時。薄霧袖中拈玉肆，斜陽屏上拈青絲。

喚人急拍臨前檻，摘杏高擅近曲池。好是琵琶弦畔見，細(xì)圓無節(jié)玉參差。

韓傀《香奩集》中有一首《詠手》也寫手姿，用“玉筍芽”形容手指，形

象獨特：

腕白膚紅玉筍芽，調(diào)琴抽線露尖斜。背人細(xì)捻垂胭鬢，向鏡輕勻襯臉霞。

悵望昔逢褰繡幔，依稀曾見托金車。后園笑向同行道，摘得靡蕪又折花。

趙鸞鸞的《纖指》云：

纖纖軟玉削春蔥，長在香羅翠袖中。昨日琵琶弦索上，分明滿甲染猩紅。

南宋詞人劉過詠美人指甲詞《沁園春》，評為“細(xì)膩風(fēng)光”，詞云：

銷薄春冰，碾輕寒玉，漸長漸彎。見鳳鞋泥污，偎人強(qiáng)剔，龍涎香斷，撥

火輕翻。學(xué)撫瑤琴，時時欲剪，更掬水、魚鱗波底寒。纖柔處，試摘花香

滿，鏤棗成斑。

時將粉淚偷彈，記維玉、曾教柳傅看。算恩情相著，搔便玉體，佳期暗數(shù),

劃遍闌干。每到相思，沈吟靜處，斜倚朱唇皓齒間。風(fēng)流甚，把仙郎暗掐,

莫放春閑。

3.細(xì)腰

中國男人愛女子細(xì)腰的傳統(tǒng)由來已久。《西廂記?驚艷》寫張生眼里的鶯

鶯，其裊娜多姿的嬌柔媚態(tài)就是通過細(xì)腰來體現(xiàn)的：

似冊師鶯聲花外?轉(zhuǎn)，行一步可人憐。解舞腰枝嬌又軟，千般裊娜，萬股旖

旎，似垂柳在晚風(fēng)前。

4.纖足

對美女雙足的吟詠，漢無名氏《孔雀東南飛》中有“足下躡絲履，頭上玳

瑁光”、“纖纖作細(xì)步，精妙世無雙”，說的是穿著、步態(tài)。曹植《洛神

賦》中的“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也是寫步態(tài)。東

晉善寫山水詩的大詩人謝靈運有《東陽溪中贈答》詩，頗有意趣：

可憐誰家婦，緣流洗素足。明月在云間，迢迢不行得。

晚明落魄詩人王次何有一首《菩薩蠻》單詠小鞋：

多嬌最愛鞋兒淡，有時立在秋千板。板已窄棱棱，猶余三四分。

一鉤渾玉削，紅繡幫兒雀。休去步香堤，游人量印泥。

《本領(lǐng)詞》載有專詠美人纖足的一首《沁園春》，為南宋詞人劉過所作，

可稱此類作品中的佼佼者：

洛浦凌波，為誰微步，輕生暗塵。記踏花芳徑，亂紅不損，步苔幽砌，嫩

綠無痕。襯玉羅慳，銷金樣窄，載不起、盈盈一段春。嬉游倦，笑教人款

捻，微褪些跟。

有時自度歌勻，悄不覺、微尖點拍頻。憶金蓮移換，文鴛得侶，繡茵催袞,

舞鳳輕分。懊恨深遮，牽情半露，出沒風(fēng)前煙縷裙。知何似，似一鉤新月，

淺碧籠云。

5.玉體

中國古人總的來說，以白為美。在描寫女子身體的詩句中，“玉”字出現(xiàn)

的頻率遠(yuǎn)超過“冰”、“雪”兩字。晉朝詩人孫綽有一首樂府詩《情人碧

玉歌》：

碧玉破瓜時，相為情顛倒。感郎不羞難，回身就郎抱。

6.香肌

對女子身體的描寫，“玉”、“香”兩個字頗有概括性，一個表現(xiàn)視覺和

觸覺方面的白膩，另一個表現(xiàn)嗅覺和味覺方面的芳香。

李清照婚后有過一段性福生活，在其《丑奴兒》這首艷詞中就反映了出來:

晚來一陣風(fēng)兼雨，洗盡炎光。理罷笙簧，卻對菱花淡淡妝。

絳綃縷薄冰肌瑩，雪膩酥香。笑語檀郎，今夜紗廚枕簟涼。

寫女子體香的艷詞，莫過于蕭觀音的《十香詞》。《十香詞》是十首組詩，

分別描寫女人身上十個部位，均以“香”字結(jié)尾:

青絲七尺長，挽出內(nèi)家裝。不知眠枕上，倍覺綠云香。（發(fā)）

紅綃一幅強(qiáng)，輕闌白玉光。試開胸探取，尤比顫酥香。（乳）

芙蓉失新艷，蓮花落故妝。兩般總堪比，可似粉腮香。（頰）

蛾蟒那足并？長須學(xué)鳳凰。昨宵歡臂上，應(yīng)惹領(lǐng)邊香。（頸）

和羹好味道，送語出宮商。定知郎口內(nèi)，含有暖甘杳。（舌）

非關(guān)兼酒氣，不是口脂芳。卻疑花解語，風(fēng)送過來香。（口）

既摘上林蕊，還親御苑桑。歸來便攜手，纖纖春筍香。（手）

鳳靴拋合縫，羅襪卸輕霜。誰將暖白玉，雕出軟鉤香。（足）

解帶色已顫，觸手心愈忙。那識羅裙內(nèi)，消魂別有香。（陰）

咳唾干花釀，肌膚百和裝。無非瞰沉水，生得滿身香。（?。?/p>

性部之一：巫山云雨

李商隱《有感》：

非關(guān)宋玉有微辭，卻是襄王夢覺遲。一自高唐賦成后，楚天云雨盡堪疑。

古詩中涉與男女歡會的內(nèi)容，常用巫山神女、云雨高唐之類的字眼。王勃

的《江南弄》如下：

江南弄，巫山連楚夢，行雨行云兒相送?，庈幗鸸壬洗簳r，玉童仙女無見

期。紫霧香煙渺難托，清風(fēng)明月遙相思。遙相思、，草徒綠，為聽雙飛鳳凰

曲。

岑參《醉戲竇子美人》云：

朱唇一點桃花殷，宿妝嬌羞偏髻鬟。細(xì)看只似陽臺女，醉著莫許歸巫山。

白居易有首聞名的《花非花》，字詞淺顯但含義隱晦，算是早期的朦朧詩: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

納蘭成德《江城子?詠史》，也是朦朧詩，但用神女事更為明顯:

濕云全壓數(shù)峰低。影凄迷，望中疑。非霧非煙，神女欲來時。若問生涯原

是夢，除夢里，沒人知。

秦觀也有一首寫牛女的《鵲橋仙》，更是名篇：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多數(shù)。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朝云”一詞也常出現(xiàn)，泛指美女，為宋代詞人慣用，如晏殊《訴衷情》：

青梅煮酒斗時新。天氣欲殘春。東城南陌花下，逢著意中人。

回繡袂，展香茵。敘情親。此情拚作，千尺游絲，惹住朝云。

柳永還有一首《錦堂春》，描寫妓女的心理活動：

墜髻慵梳，愁蛾嫩畫，心緒是事闌珊。覺新來憔悴，金縷衣寬。認(rèn)得這疏

狂意下，向人謂譬如閑。把芳容整頓，恁地輕孤，爭忍心安。

依前過了舊約，甚當(dāng)時賺我，偷翦云鬟。幾時得歸來，春閣深關(guān)。待伊要、

尤云狒雨，纏繡衾、不與同歡。盡更深、款款問伊，今后敢更無端。

秦觀有一首曾被誤作山谷詞的《浣溪沙》，調(diào)戲一名叫盼盼的官妓：

腳上鞋兒四寸羅，唇邊朱粉一櫻多，見人無語但回波。

料得有心憐宋玉，只應(yīng)無奈楚襄何，今生有分共伊么。

喬吉散曲《雙調(diào)?水仙子?嘲楚儀》，是和歌妓楚儀的調(diào)笑之詞：

順毛兒撲撒翠鸞雛，暖水兒溫存比目魚。碎磚兒壘就陽臺路，望朝云思暮

雨。

性部之二：淺斟低唱

柳永《鶴沖天》：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fēng)云便，爭不恣狂蕩。

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fēng)流事、

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李白就作過不少詠妓詩，《對酒》是此類作品中典型的一首：

葡萄酒、金叵羅，吳姬十五細(xì)馬馱。青黛畫眉紅錦靴，道字不正嬌唱歌。

玳瑁筵中懷里醉，芙蓉帳底奈君何！

白居易詠妓詩描寫細(xì)致入微：“結(jié)伴歸深院，分頭入洞房。彩帷開翡翠，

羅薦拂鴛鴦。留宿爭牽袖，貪眠各占床。綠窗籠水影，紅壁背燈光。索鏡

收花鈿，邀人解檜襠。暗嬌妝魘笑，私語口脂香?！?/p>

杜牧最出名的是《贈別二首》，其一寫一名少年妓女：

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fēng)十里揚(yáng)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秦觀《滿江紅》寫“人間第一”的美人，有“臉兒美，鞋兒窄。玉纖嫩，

酥胸白。自覺愁腸攪亂，坐中狂客。金縷和杯曾有分，寶釵落枕知何日？”。

《滿庭芳》一詞記述他與一位歌妓繾綣難忘的別情：

山抹微云，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征棹，聊共引離樽。多少蓬萊

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dāng)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此去何時

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柳永有一首狎妓詞《斗百花》，特別傳神地描寫了一名雛妓與嫖客上床時

的嬌羞之態(tài)：

滿搦宮腰纖細(xì)。年紀(jì)方當(dāng)笄歲。剛被風(fēng)流沾惹，與合垂楊雙髻。初學(xué)嚴(yán)妝,

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舉措多嬌媚。

爭奈心性，未會先憐佳婿。長是夜深，不愿便入鴛被，與解羅裳，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