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紓的文化變譯一、 引言“變譯”是翻譯理論中一個與“全譯”相對應(yīng)的全新術(shù)語，黃忠廉對其定義為：“譯者在特定條件下，針對特定讀者群的特殊需求所采用的增、減、改、編、述、縮、并、仿等變通手段攝取原作中心內(nèi)容或部分內(nèi)容的翻譯活動?！边@一新術(shù)語的提出猛烈地沖擊了千百年來以“信達雅”“忠實通順”為標準的中國譯壇，學者爭論不休，不同之聲不絕于耳。事實上，變譯的使用并非適用于任何時期任何文體任何讀者群，定義中的兩“特定”一“特殊”已清晰的體現(xiàn)了其“局限性”。 眾所周知，翻譯以語言為直接對象，但語言是文化的一部分，故看似僅為語言轉(zhuǎn)換的翻譯活動也實為文化交流。而因地域、歷史、社會和經(jīng)濟發(fā)展等種種原因，東西方文化存在著巨大差異，因此在翻譯過程中，試圖一字不漏、忠實對等地“全譯”原作內(nèi)容，尤其是一些帶有明顯文化差異的部分來順利實現(xiàn)翻譯目的并不是總能奏效， 而在中外譯介史采用變譯針對特定條件下的特定讀者群的特殊需求來實現(xiàn)翻譯目的的大家也并不在少數(shù)， 我國晚清譯家林紓則可推為典范之一。二、 林紓的文化變譯林譯本中的變譯處處可見，而“增、減、改”這三種翻譯手段的使用尤其明顯。增譯。解釋當時讀者一無所知的外國生活習俗，宗教傳統(tǒng)以達到降低陌生感，《黑奴吁天錄》一書中，林紓對蜜月的增譯處理即為經(jīng)典一例。原書中作者這樣寫到“themarriedcouplewereenjoyingtheirhoneymoon ”,林紓翻譯為“彼夫妻在蜜月期間，兩情忻合無間”，考慮到當時讀者對西方婚俗的一無所知，林紓不僅是將“honeymoon譯為“蜜月”的第一人，并且還在后增譯一解釋：“蜜月者，西人娶婦時，即：挾其婦游歷，經(jīng)月而歸?！笔聦嵣?，為照顧讀者對西方文化、宗教的無知，增譯在該譯本處處可見。在處理“l(fā)ordblessyou”此句時,林紓不僅將其譯為“天主保佑主母”，為減輕讀者對西方宗教的陌生感，在后增譯一解說“此西人自明心跡之辭。”減譯。減譯在林譯本里出現(xiàn)的頻率非常高，根據(jù)后人對《黑奴吁天錄》的研究，林紓將書中大概以下方面有關(guān)宗教的內(nèi)容加以刪除：⑴書中人物不同的道德情操或宗教觀點； ⑵原著多章節(jié)開頭所用的《圣經(jīng)》引文或宗教詩歌；⑶有關(guān)人物堅守宗教信仰及從中獲取或施以他人精神慰藉?力量等描寫。對于這樣的處理方式林紓在其譯本例言中有著如下解釋：“是書言教門事孔多，悉經(jīng)魏君去其原文稍繁瑣者?！倍谄洹秹K肉余生述》的譯本中，對小說中表現(xiàn)的教堂、禮拜之類的內(nèi)容的刪除達到54.39%。而據(jù)后人統(tǒng)計，林紓對原著中涉及宗教，倫理道德等內(nèi)容的改譯程度分別高達91.23%,81.63%，這也直接導(dǎo)致其譯文字數(shù)僅30余萬，而張谷若先生的譯文字數(shù)卻為80余萬。除刪減無法理解的宗教信仰等內(nèi)容，林紓也因保守敏感的中國文化，在其譯本中恪守“男女授受不親”的倫理準則?！跺纫鹦鳌吩谋局心信g正常的身體接觸，如握手、拉手都被毫不留情地刪除或改譯，更不提戀人之間情到深處難自控的大膽流露。在其第十四章有處亨利迦茵私定終生的描述，亨利對迦茵深情的告白做出了大膽直白的反應(yīng)，“他看到了她的眼淚，他的心就融化了，因為，她的淚水比她所有的話還要打動他。‘我的愛人！'他喃喃地喊道，把她拉進懷里?！绷旨倢Υ司椭苯舆M行了刪除。改譯。中國文化深受儒家倫理道德的熏陶，推崇以“忠”“孝”治天下，清代更甚。因此，為照顧當時讀者的道德倫理需求，林紓不僅對譯文內(nèi)容大大夸張加強忠孝，甚至把與忠孝毫無關(guān)系的一些書名硬生生地改譯，較為眾所周知的如以下幾部：Montezuma'sDaughter被譯為《英孝子火山報仇錄》,TheMartyredFool為《雙孝子血酬恩記》,LegentilhommePauvre為《孝友鏡》,Ninety-three為《孝女耐兒傳》。從這些極具中國特色的譯名我們不難看到林紓的翻譯被有意識地涂抹上了一層濃厚的道德倫理色彩，將世人簡單的手足之情、父慈子愛升華到“忠”“孝”的高度，從而使得晚清讀者在外來作品中體驗到熟悉的情感模式，真切地滿足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道德要求，從而使得自己的作品在閱讀的最初階段就有可能抓住讀者們的目光，為近一步的閱讀打下良好的基礎(chǔ)。審美標準也是文化傳統(tǒng)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深受迥異的文化淵源及生活環(huán)境所影響?！敖鸢l(fā)碧眼”、“豐滿高挑”是西方人眼中的美女，但對于千百年來鐘情于“膚如凝脂”、“輕盈柔弱”的晚清讀者而言是無法認同的，因此，在晚清諸多西方小說譯本里我們不難找到“膚色雪白，柔膩如凝脂”、“笑處輒動微渦”、“輕盈動人”的西方美女形象，而林譯本也將一句簡簡單單的“Sheturned,andabrightsmilelightedupherfineeyes”譯為“回眸一盼，瓠犀粲然”。當然，差異更大的要算是東西方文化中所認定的女人美德了。晚清讀者所認同的“三從四德”、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形象與西方人所推崇的“意志堅定”、“聰慧機智”、“處事果斷”的女性品質(zhì)簡直就是大相徑庭了。對于順利實現(xiàn)翻譯目的，林紓通過改譯毫不遲疑地站在了晚清讀者的一方。在《湯姆叔叔的小屋》中原作者刻畫了一位位虔誠、貞潔、完美的女性形象，而在林譯本里我們看到的卻是溫婉順淑的大家閨秀。如下例：“MrsShellbywasawomanofhighclassbothintellectuallyandmorally.TothatnaturalmagnanimityandgenerosityofmindwhichoneoftenmarksascharacteristicofthewomenofKenucky,sheaddedhighmoralandreligioussensibilityandprinciple,carriedoutwithgreatenergyandabilityintopractialresult. ”(Stowe,1981,p.11)“愛密柳者，貴家女也，識力高曠，心術(shù)惠懿，坎脫溝之第一閨秀也。恒人仁愛，特托空言，而愛密柳之為人，實于行為中推見其仁愛”（林紓，1981,p.7）而在《大衛(wèi)?科波菲爾傳》一書中，原作者意圖表現(xiàn)的要求男女平等、彼此尊重的西方妻子在林譯本里化身為遵循夫綱的中國小媳婦?！癕rMicawberdeliveredaneulogiumonMrsMicaw －ber'scharacterandsaidshehadeverbeenhisguide,philosopherandfriend,andthathewouldrecommendme,whenIcametoamarrayingtimeoflife,tomarrysuchanotherwoman,ifsuchanotherwomancoul dbefound.”（Dickens,1950,p.541）“密考泊遂歷稱其妻嘉言懿行，為世賢女，能相夫教子，共處患難，且謂余曰：“汝論娶者，所娶亦當如吾妻，惟不審閨秀中更有賢類吾妻否？”（林紓，1981,p.375）三、 林紓變譯成功之由來毫無疑問，林紓以上的文化變譯必定削弱了原作的藝術(shù)魅力，然其譯文深受當時晚清讀者喜愛卻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實，有學者無奈將這一現(xiàn)象稱之為審美悖論：林紓翻譯的錯訛之處恰恰是其獲得成功的地方。其實，如果我們從變譯兩“特定”一“特殊”的角度去解讀林紓的翻譯，其成功就顯得是水到渠成。首先，林紓的翻譯活動發(fā)生在外侮頻生，有識之士嘗試從西方文化需求富國強民之道的晚清末年。 在這樣的特定時期，文人翻譯西方小說強調(diào)的是其“鼓民力、 開民智、興民德”的政治功利性，而絕非傳遞文學藝術(shù)；其次，因長期深受閉關(guān)鎖國之苦，當時的讀者群對他國民族、風俗、生活習慣及宗教儀式是一無所知。對于他們的情況，王宏志也總結(jié)了兩大特征：一是經(jīng)過長時期的封閉，絕大部分讀者包括譯者對西方的認識是有限的， 往往無法理解交代譯出語和譯入語在文化上的鴻溝； 二是中國悠久的歷史文化使得中國讀者當時的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觀與西方文化所表現(xiàn)的天壤之別，在接受上讀者對西方文化中的某些元素可能產(chǎn)生一種抗拒。這正如蔣林研究所言：當時的中國人對西方的物質(zhì)文化即堅船利炮是基本認同，但對西方的制度精神文化仍是不屑一顧的。因此，當面對列強無堅不摧的長槍短炮，國人們雖不得不承認自己在政治科學上的不足，也無法輕易從千百年來對中國文學的自我優(yōu)越感中清醒過來，“西人所強在格致。政事，文學則不行”，就到過歐美的開明人士也道： “此間富強之基與其政教精實嚴密，斐然可觀；而文章禮樂不逮中華遠甚。”因此，當讀者的閱讀需求是從中國傳統(tǒng)的“文以載道”的角度讀探索富國強民之道，那些飽含外域文化特色、或許能真正體現(xiàn)西方文學藝術(shù)價值的內(nèi)容也就無可奈何的為照顧讀者需求而變得面目全非。在面臨這樣的特定條件、特定讀者及其特殊需求，林紓采用“增、減、改”的變譯手段雖無可避免地損害了原文內(nèi)容的豐富及情節(jié)的曲折復(fù)雜，甚至有的情節(jié)因此還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但卻也造就了“小說一出版，不脛走萬本”的盛況，使得自己特定的翻譯目的最終得以實現(xiàn)。四、結(jié)語從林譯本的文化變譯我們可以看到：變譯并非是對原作的任意胡來，它只是在特定條件下，針對特定讀者的特殊需求的特殊翻譯活動。翻譯終究是有著特定目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