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武術中的競爭意識

武術以其深厚而聞名，因為它在幾千年的傳播過程中，條學和縱向遺傳的內容是分散和深刻的。從“生存競爭中技擊的萌芽”到拳由道出,道以拳顯的太極、八卦、形意等“哲拳”的孕生與傳衍,再到當代運動場上的競技武術,都彰顯了武術發(fā)展中多元性的特點。競爭語出《莊子·齊物論》:“有競有爭?！弊鳛橐粋€詞語最早見于唐元稹《唐故贈左散騎常侍裴公墓志銘》:“冬曹晉陽,寵備幽穸,而又勤盡讓,不為競爭?！薄案偂痹凇墩f文解字》中解釋為“逐也,爭也”,與“爭”為同義字;《現(xiàn)代漢語大詞典》中對“競爭”的解釋為“為了己方利益而跟別人爭勝”。著名的生物學家達爾文曾指出,作為動物之一的人,為了生存與發(fā)展,亦具有競爭的本能?！蛾套哟呵铩分杏小胺灿醒獨庹?皆有爭心。”的記載,以及《淮南子》中:“爭者,人之所本也?！钡冗@些論述都認為競爭是人的本性。起源于搏殺格斗的中國武術,自然也充滿著競爭性。然而,武術是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滋養(yǎng)和哺育下嬗變過來的,它吸收了中華民族的知識、信仰、藝術、道德和風俗等多種文化意識。因此,它的競爭性也不可能僅僅停留在發(fā)源時的搏斗格殺上,而是融會技術、藝術、道德(術)等于一體的多元競爭性。1武術思想內涵及“道”內涵的多重含義任何武術都是由一招一式的技術動作組成,觀其技術的本質,它的存在方式取決于人們對它的需要。用于搏殺的武技必然突出其技擊的功能,正如兩個習武之人在戰(zhàn)場上打斗時,追求合理使用技能來戰(zhàn)勝對方,是他們各自唯一的目的,此時雙方一般不會考慮自己的技法是否具有藝術性;而用于表演的武技勢必會突出其藝術性,譬如,唐代公孫大娘舞劍,她是在單人演練,“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描述的是其劍舞的藝術感染力。武術的“藝術化”是在武術發(fā)展的歷史過程中,從“技術”逐漸上升為思想及情感活動的趨向。僅對于武術中用于生死決斗的一招一式來講,本身并無藝術性可言,甚至可以認為是兇殘與丑陋的象征,它是一定社會活動中人們?yōu)榱松娌坏靡讯鵀橹男袨?。當這種搏斗生活的原型素材被借助了一定模式(武術套路或功法等),并賦予了一定的思想感情后,自然就升華為了“藝”?！暗馈笔侵袊糯軐W的重要范疇,也是中國思想界中最高的概念,用以說明世界的本原、本體、規(guī)律或原理。道的原始涵義指道路、坦途,以后逐漸發(fā)展為道理,用以表達事物的規(guī)律性。在不同的哲學體系中,其涵義有所不同?！拔湫g是一種以‘術’求‘道’的運動,”武術中的“道”蘊涵著多重含義,主要包括:①武術傳承與發(fā)展的軌跡及其傳承與發(fā)展中的規(guī)律性;②武術所融合的哲理或道理,這些哲理或道理也反相影響著武術技術;③武術所倡導的道德、正義,它以武術技術為基礎,但又部分獨立于武術技術層面之上。按武術的縱向發(fā)展而言,武技、武藝、武道的關系是逐漸遞升的,即原始武術的萌芽僅僅表現(xiàn)在技術層面,隨著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根據(jù)社會和武術自身發(fā)展的需要,武術從“技”衍生出了“藝”和“道”,武道是武術發(fā)展的最高層面。從現(xiàn)代武術概念的技、藝、道橫向關系來看,三者間均衡交錯分布,既有相互獨立的體系,又有相互重合的部分。2競技性和自然性武術的競技性并非競技武術的專有屬性,傳統(tǒng)武術也同樣具有競技性,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嚴酷斗爭中,無論原始的武術起源于人與獸斗還是人與人斗,其價值都理應是以技擊為目的的“競技”方法。原始武術的這種競技性是一種近乎于生物本能的殊死搏斗,是古代人類生存需要的產(chǎn)物,它剛產(chǎn)生時是“技”而不是“藝”。隨著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在社會“整體文明”的推動下,中國傳統(tǒng)文化習慣于渾然一體的思維方式,使武術這一運動萬能化,有著多元的社會功能。但是,無論武術如何演變,“技擊”都應是其重要功能,尤其是在冷兵器時代,“技擊在性命相搏一方面言之,則為決斗,決斗則無道義”的情況下,武術的“技擊”功能顯而易見?！凹紦簟钡谋旧眢w現(xiàn)著極強的競技性,這種競技性是以擊敗對手為目的。中國傳統(tǒng)武術的這種競技性內質上有別于現(xiàn)代競技武術的特性。與具有縝密規(guī)則的競技武術相比,傳統(tǒng)武術在技擊中則更多體現(xiàn)出人的“自然性”。現(xiàn)代競技性搏擊運動對比賽時間、場地、服裝、使用部位、雙方體重等都有詳細的要求,盡量給交手雙方創(chuàng)造完全平等的外部比賽條件,以提高比賽的安全性和觀賞性;傳統(tǒng)武術在技擊中則更多體現(xiàn)出對人“自然性”的平等,比賽雙方不受體重、比賽時間、使用部位等規(guī)則約束,任何體重的人之間都可以有交手的機會,體現(xiàn)了在競爭中對每個自然人的平等性,撇開比賽時間和禁擊打部位等規(guī)則的約束,使以弱勝強成為可能,更能體現(xiàn)出搏斗競技本身的公平性。隨著武術的發(fā)展,其技擊的競技性逐漸超越了“搏斗”的范疇。據(jù)《后漢書》記:“巴郡南郡蠻,本有巴氏、樊氏、覃氏、相氏、鄭氏。皆出于武落鐘離山。其山有赤黑二穴,巴氏之子生于赤穴,四姓之子皆生于黑穴。未有君長,俱事鬼神,乃共擲劍于石穴,約能中者,奉以為君?！边@個部落以擲劍比賽的方式來祈神顯靈,并以此來確定部落首領;三國魏文帝曹丕《典論·自述》記:“時酒酣耳熟,方食甘蔗,便以為杖,下殿數(shù)交,三中其臂。左右大笑?！?《春秋·谷梁傳·僖公元年》還記載了一個更典型的例證:魯國公子季友在戰(zhàn)場上獲得勝利并不滿足,他要追求另一性質的勝利,即個對個比武的勝利。關于以上記載的武術這些競技性已經(jīng)超越了單純技擊的競技模式,變成了追求由戰(zhàn)勝對方而獲得的滿足意識,這也是武術獲得多方面社會功能的心理契機,這些心理需求也使武術衍生出了功法、套路等技術的競爭。3從“娛樂化”到“藝術競爭”“藝”產(chǎn)生于“技”,是對好“技”、優(yōu)“技”的贊譽,如庖丁之解牛,他把解牛的技術上升到了猶如伴隨“桑林”之音樂起舞的藝術?！稘h書刑法志》中記載:“春秋之后,稍增講武之禮,以為戲樂,用相夸示,而秦更名為角抵,先王之禮沒于淫樂中矣?！边@條材料一方面說明古代角抵雖濫觴于軍隊的講武之禮,另一方面也表明這類活動具有極強的藝術觀賞性。推崇武力、靠打仗起家的秦王朝,在掌握了政權以后,準備從秦始皇開始,千秋萬代把皇帝當下去,永享太平,就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下令嚴禁民間操戈習武,以防止六國的殘余力量和老百姓起來造反。秦始皇命令將散落在民間的兵器收集起來,全部銷毀,澆鑄成12個每個重24萬斤的巨大銅人。秦始皇的這種做法,限制了武藝在民間的發(fā)展。但是,卻促使以前與軍事結合十分緊密的一些武藝,如手搏、角力,逐漸脫離了實戰(zhàn),發(fā)展成一種娛樂活動,叫做“角抵戲”,這就是史書上說的將“講武之禮,罷為角抵”,秦二世胡亥就很喜歡在宮中觀看這種徒手搏斗的“角抵戲”。戰(zhàn)火快燒到家門口了,他卻津津有味地在甘泉宮里欣賞角抵戲。軍事武藝娛樂化,是后來武術體系形成的一個重要條件,它為武術向藝術方面發(fā)展開辟了道路?！八囆g競爭”是個很抽象的概念,不像球類運動與現(xiàn)代競技搏斗那樣具有直觀的勝負性,它是通過演練者或欣賞者獲得內心體驗的對比。針對藝術來講,武術像書法、音樂、彈琴等一樣,其形象由表現(xiàn)者與欣賞者共同創(chuàng)造,二者缺一不可。由于可視化媒體對武術的傳播,使得喜愛武術的人越來越多,20世紀80年代初,一部《少林寺》的電影使得李連杰紅遍大江南北,同時也使無數(shù)的青少年開始癡迷武術,然而大部分人喜歡看的是武術的“熱鬧”,他們把武術的概念界定為武俠傳說和西方運動(自由體操等)的范疇之內。同時,傳播媒體為滿足更多人的視覺化需求,也使得武術向“高、難、美、新”藝術方向轉變。由此出現(xiàn)了眾多武俠影視劇里競比“神功”的“藝人”。然而,在“神功”、“熱鬧”的背后,武術還承載著中華文化的審美需求。譬如,太極拳講究“欲進則退、遇剛則柔;用人之力、借人之勢”的和諧之美,形意拳功法中要求的“動如濤、靜如岳、起于猿、落如鵲……”人和大自然的天人合一之美等。與傳統(tǒng)武術相比,競技武術套路更注重(體操式的)演練的藝術性競爭,它的本質特征就是技擊動作的藝術化,是在完成難度動作基礎上對優(yōu)美程度的競爭。競技武術套路與體操、跳水、蹦床等技巧運動具有相似的評分規(guī)則,尤其是2003年出臺的第八本《武術競賽規(guī)則》(試行)中規(guī)定比賽中長拳、太極拳必須配音樂,且要求“動作與音樂和諧一致”,在比賽中,這點無疑又增加了武術套路藝術競爭的籌碼。4武術思想的歷史作用經(jīng)過幾千年的傳承與發(fā)展,武術早已迥異于剛發(fā)端時的“唯搏斗”運動了,而是與傳統(tǒng)文化進行著全方位地融合。武術在競爭方面也由“爭勝”逐漸向“爭理”與“爭義”扭轉,這個演進過程中,競道性也就隨之產(chǎn)生了。這種“道”的競爭大致涵蓋以下幾個方面意義。第一種意思是類似于遺傳學上優(yōu)勝劣汰的競爭,即依據(jù)各個歷史時期對武術價值的不同需求,使武術的內容與演習方式發(fā)生著改變,不適應社會需要的武術技法與拳種逐漸被淘汰,對社會有價值的拳理與拳技得以保留與發(fā)展,它是武術縱向嬗變的路線,是發(fā)展演變之“道”?！暗馈钡母偁幜硪环N涵義是其所蘊含文化、哲理的比較與文化、哲理對武術影響程度的對比,不同時代習武者的思想都會受到與他們同時代的文化思想的影響,尤其是到了明、清時期,武術汲取傳統(tǒng)文化的內容逐步寬泛,汲取的程度愈加深邃。主要表現(xiàn)在這一時期出現(xiàn)了較多以哲學思想來規(guī)范拳械技術,升華拳術理論的拳種。譬如,以太極學說立論的太極拳,以八卦學說立論的八卦掌,以五行學說立論的形意拳等哲理拳派的相繼孕生與崛起。這種“道”競爭的是哲拳合一與道術合一的程度,是“理”與“技”融會的競爭。武術“道”的競爭第三種涵義是指其所倡導道德、正義與習武者所體現(xiàn)的道德水準——武德的比較?！妒酚洝ぬ饭孕颉穼懙?“非信廉仁勇,不能傳兵論劍,與道同符”,接著又寫道,習武練劍,“內可以治身,外可以應變,君子比德矣?！蔽涞率且环N古老的道德觀念,具有廣泛而深刻的社會性,即正義、公平、尊嚴、忠誠、節(jié)操、信義等。它使習武者以“擇其善者而從之,擇其惡者而改之”的標準來調節(jié)自己與社會的關系,正如同圍棋大師吳清源所體悟,“道,這是法則,是無形的。形成時候的表現(xiàn)形式就是德”。誠然,武德也逐漸成為對傳統(tǒng)武術(者)的評判標準。它以武術技術為基礎,如果一個人不會武術,就談不上有武德;然而武德又部分獨立于武術技術層面,武技高的人并非武德就高,但武德高尚的人必然有過人的武技,也就是“善戰(zhàn)不爭方為德”。武德競比的是武技基礎上的一種內心體驗,它追求的是大象般的溫和,而非羔羊似的溫順。然而,“盜亦有道”,在沒有嚴謹行規(guī)約束下,部分運動披著武術功法的外衣異端凸起,對武學正統(tǒng)造成嚴重的沖擊。在武術詭道與圣道的競爭中我們必須謹防詭道對圣道的僭越而使價值理性成為工具理性的附庸,確保圣道對詭道的永久統(tǒng)治。在圣道與詭道的競爭中,如果圣道無力保持對詭道的統(tǒng)制,“而使詭道僭越圣道時,圣道往往被迫墮落為詭道的一個偽裝。此時的武術,對人類來說,將比在赤裸裸的詭道的引導下更為可怕。”因此,在武術的圣道與詭道激烈競爭中,我們要明察之,對圣道的武術加以保護與發(fā)揚,對詭道的武術給予抑制與鏟除。5競技武術的競技性與競道性在人的思維意識中,各種事物都具有競比爭優(yōu)的行為和現(xiàn)象,運用恰當時會促進事物發(fā)展,運用不當時會阻礙事物的發(fā)展。武術的原始價值只有嗜血的技擊搏斗,“競技性”是其唯一的價值需求,它是在反復的搏殺中提煉出來,用于克敵制勝的技術,毫無藝術性和道德性可言,這種“競技性”也是武術的重要特征,它貫穿于整個武術發(fā)展史。當生產(chǎn)力發(fā)展到一定程度時,武術由單一的技擊價值需求向強身健體、修身養(yǎng)性、藝術審美等多元化拓展,武術的競爭也逐漸超越了單純的競技性,而出現(xiàn)了藝的競爭和道的競爭。武術的藝術性更多的體現(xiàn)在套路之中,套路的產(chǎn)生不是武術競技性的完善,而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孕育的產(chǎn)物,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技擊格斗術的藝術再現(xiàn)。自古以來人們評論套路是不能“臨陣試敵”的花拳繡腿,此評判在否定套路技擊性的同時也道出了它的固有特性——藝術性,尤其是現(xiàn)代的競技武術套路,競比的內容主要是技術動作的藝術性。另外,由于武術的搏殺功能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追求的寬厚、禮讓、仁和的價值取向是相悖的,所以必須要有道義來約束武技搏殺,同時武技搏殺對道義也具有維護的作用,二者如鳥之雙翼,缺一不可。此刻的武術在具有競技性的同時也具有了競道性。武術的“技、藝、道”好比一顆果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