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抽煙的滋味

[臺灣]桂文亞

外婆九歲那年開始抽第一支香煙，整整抽到六十歲。我呢，“托外婆的?！?，第一次抽煙，是在十歲那年。那時候，每隔一個周末，住在城里的外婆，便提著大包小包來探望我和妹妹了。外婆總是帶著各式各樣的點心果，一看見這些好吃的東西，我和妹妹也總是興奮得又跳又叫。外婆顯得很高興：“吃啊，吃啊，喜歡的就多吃點兒?！?/p>

“巧克力不準(zhǔn)多拿，一人一塊。”爸爸用嚴(yán)厲的眼神制止我們貪饞的嘴。我和妹妹立刻泄了氣似地垂下了手。到了晚上，準(zhǔn)備上床睡覺，外婆輕輕閂上房門，笑嘻嘻地從衣袋里掏出兩大塊巧克力，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吃吧！吃吧！吃完了，喝杯水漱漱口再睡覺?！蔽液兔妹靡还锹祻拇采献饋恚舆^巧克力，便像捧著什么寶貝似的一口一口津津有味地啃了起來。這時候，外婆就從從容容坐在藤椅上，劃起一根火柴，點上一根“新樂園”。房里沒亮燈，窗外微明的月色淡淡透了進來，整個房間像被裹在一塊透明的黑紗里，昏沉沉的。我看不清楚外婆的臉，只看見一小圈微微明滅的紅光，在沉默地呼吸。外婆靜靜地吞著云，吐著霧。我吸著鼻子，甜膩的巧克力混合著香煙的味道使我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興奮。

“你爸爸把你們管得太嚴(yán)了。哪個小孩子不喜歡吃糖？多吃一塊糖有什么要緊的？”外婆吐了一口煙，搖搖頭，把長長的一截?zé)熁遥p輕一彈，讓它無聲無息地落進煙缸里。我看得有點傻了，覺得“抽煙”這件事可能比吃糖來得“夠味”。抽煙是一件挺有學(xué)問的事兒，不像吃巧克力，只要張開嘴就可以。抽煙得先點火，然后要用一種合適的姿態(tài)拿著煙，要會“吸”，會“吐”，當(dāng)然最好是像大舅父那樣會吐出一個個圓滾滾的煙圈，加上腦子里在想一些什么很神秘的事情，就更完美了。外婆抽起煙來好悠閑，好自在，讓人覺得羨慕。我默默看著外婆靜坐在黑夜里沉靜的身影，覺得抽煙是一種藝術(shù)。如果可能的話，我想試一試是什么滋味。在一塊透明的黑紗里，昏沉沉的。我看不清楚外婆的臉，只看見一小圈微微明滅的紅光，在沉默地呼吸。第二天傍晚，妹妹在院子里跳橡皮筋，外婆陪媽媽談天，爸爸照例在聽他最喜歡的京劇“四郎探母”。我呢，哈，不用說，正在打

一個抽煙的主意。把房門關(guān)上，把外婆夜里留在茶幾上的香煙，抽出一根來銜在嘴里，把燃著的火柴湊在煙頭上，用力吸一口。哎，一股干澀的氣味襲進了喉嚨。這是一種令人不怎么舒服的感覺。我趕快張開嘴，把白煙吐出來，一小團白煙立刻散開，空氣中充滿了煙的氣味。我開始緊張起來了，萬一，這股味道鉆出房門，被爸爸發(fā)現(xiàn)了，不被揍扁才怪呢！我又用力吸了兩口，希望趕快把煙抽完。還是那股干巴巴的味道，我咽了一口口水，喉嚨忽然癢起來了，我用力忍著，把頭埋進枕頭里。這和我看見外婆抽煙的瀟灑自在完全不一樣。我失望了，覺得抽煙不大好玩。

“阿囡，你在房間里干什么？”爸爸在敲門，半截?zé)熯€在手里燃燒，我急得團團轉(zhuǎn)，情急之下，順手把煙扔進床底下。開了門，爸爸一眼就看穿了我那張一陣白一陣紅的臉，一定是有什么事隱瞞著他。

“什么味道？”爸爸銳利的眼光在各處掃瞄起來，鼻子像狗似地一聳一聳。我靠著床沿，低著頭，什么話也不敢說。過了一會兒，一股白煙，緩緩地從床底下冒了出來……

2、珍珠淚

[臺灣]桂文亞

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夜黑得像失去了天空，找不著邊兒。套一句話說，我是在“墨水瓶子里趕路”。杜老師好幾天沒有來上課了，杜老師的父親生病了。我去她家看看怎么回事。杜老師是我們的級任老師，大家都非常喜歡她。開學(xué)第一天，杜老師走進教室。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圓圓的鼻梁上架著一副圓圓的眼鏡?！皝?，小朋友，老師先說一個故事給你們聽?！蓖郏爬蠋熣婧冒?！她不像二年級的張老師，開學(xué)第一堂就用藤條指著大家的鼻子說：“上課要專心，不準(zhǔn)偷講話、偷傳紙條、偷吃東西、偷看漫畫書、偷玩橡皮筋……”“偷”、“偷”、“偷”地說了一大堆，把我們當(dāng)賊看！張老師說完了，還把藤條呼呼地朝空氣里揮動，我們哪里不懂他的意思？杜老師就不一樣了，她總是笑嘻嘻的，不罵人也不打人。她的臉頰旁有兩枚深深的酒窩，甜得像葡萄酒。那天，杜老師講了一個有趣的故事，大意是說，一個寒冷的冬季，一個外鄉(xiāng)人走進一家客滿的小客棧，又累又冷，卻連個位子也占不著。

“嘿，伙計，”外鄉(xiāng)人扯著嗓子喊：“給我的馬來兩斤鹵牛肉，一壺白干，別把它給餓壞了?！笨蜅５娜寺犃硕紘樢惶匀夂染频鸟R可真新鮮哪！就好奇地跟著伙計去喂馬，于是，外鄉(xiāng)人就很順利地占著了位子，舒舒服服地在火爐邊烤著暖暖的火。

“好聽不好聽？”杜老師笑咪咪的，白白的皮膚和矮矮的身材，多像一只綿羊??！

“好聽，好聽！”我們?nèi)寂氖止恼啤?/p>

“小朋友都很聰明可愛，老師很喜歡你們。老師每天說一個故事給你們聽，好不好？”

“好——好——”大家異口同聲，好興奮啊。

“那你們也要用功讀書，用心聽講??！”

“好！”我們非常認(rèn)真地回答。杜老師真的一天講一個故事給我們聽，有時候是《封神榜》，有時候是《伊索寓言》、《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和《西游記》?？墒牵爬蠋煆纳蟼€星期三開始，已經(jīng)連續(xù)五天沒來上課了。代課的陳老師說，杜老師的媽媽很早就死了，由于她是獨生女，爸爸生了病，需要她照顧，所以不得不請假。

杜老師請假沒來上課，我覺得好沒意思。代課老師幾乎每節(jié)課都不同，跑馬燈似的，叫我搞不清到底誰是誰。有的老師好兇，不認(rèn)識我們也罵；有的老師上課沒精打采，下了課本子一夾匆匆就走；不像杜老師，上課認(rèn)真地講，下課還帶我們玩躲避球、跳繩。有一次好好笑哦！杜老師踢球的時候，踢得太用力，居然把鞋子給踢掉了；結(jié)果，鞋子飛到樹上，還是連大田用竹竿才打下來的。有好幾次玩跳房子也是好好笑哦！杜老師把眼鏡給跳掉了，大家都爭著戴，一個個像不倒翁，走路東倒西歪的。我們問老師怎么會變成近視眼，她笑著說，小時候拿手電筒躲在棉被里偷看故事書的緣故。我聽了心里一陣跳，因為我也是晚上不睡覺，用這個方法偷看漫畫書的。昨天，李老師叫我到辦公室拿圖畫紙，無意中聽見兩位老師的對話：“……家境不好，拿不出醫(yī)藥費……病得很重，恐怕拖不了多久……”

他們說的不就是杜老師家的事嗎？杜老師家境不好，難怪杜老師有回告訴我們，她晚上除了改作業(yè)，還要幫人抄寫什么賺點外快。而且她平常給人的感覺也非常樸素，總是穿著洗得泛白的藍裙子和藍襯衫，不像其它年輕的女老師，時常換穿花花綠綠的衣服。放學(xué)回家，我和媽媽說了杜老師爸爸生病的事，媽媽說：“你是不是想去老師家？”

我點點頭，媽媽果然最了解我。媽走進廚房，在塑料袋里裝進一掛香蕉、五個橘子：“不要空手去拜訪?！崩蠋熥≡诮烫煤竺娴谝粭l巷子的最后一家，這是她上課時畫在黑板上給我們看的：“當(dāng)你們聞到桂花的香味，聽見小狗的叫聲，就快走近我家巷子了。歡迎小朋友有空來玩。”我沿著教堂邊的鐵軌走著。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除了附近人家安靜微明的燈光，周遭一片漆黑。鐵軌旁是一塊接一塊的稻田，稻田里傳來一陣又一陣熟悉的蛙鳴。我一路走，一路哼著“秋天到了黃葉黃”，手里的香蕉橘子被我前搖后晃得暈了頭。我急著想見杜老師，心里還掛念著她沒有醫(yī)藥費給杜老伯治病的事。我低著頭一路走，看見石子路面上有一堆亮亮的東西。啊，那是什么？一閃一閃，一小點，一小點！我彎腰蹲在路上，用手去撿，興奮得發(fā)抖……是……是鉆石吧！是誰把鉆石掉得一地？也許天太黑，裝鉆石的袋子破了，漏了出來？

我就著星光仔細(xì)看了又看，一點不錯，我斷定真的是鉆石！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耐著性子，忍住歡呼，我蹲在地上，仔細(xì)地?fù)?，再仔?xì)地裝進外套口袋。捏緊口袋，我往前飛跑。秋天了，夜晚已有涼意，風(fēng)緩緩吹拂，我聞到桂花香，心中一陣激動。杜老師，我來了！就著竹籬笆喊，最先跑出來的，果然是老師的小花，它汪汪汪很熱情的吠著。接著老師出來開門，她驚喜地喊著我的名字，摟著我表示歡迎。幾天不見，老師變了個樣子，下巴尖尖的，眼眶淡淡一圈黑，眼睛也變小了。

“老師瘦了?！蔽译y過地說。

“是啊，連著幾天沒睡好。”老師微笑著拍拍我的肩膀。接著老師和我談起她父親的病，說是高血壓引起的“中風(fēng)”，嚴(yán)重的會使病人四肢癱瘓，手腳不能動。

“現(xiàn)在好一點了嗎？”我問。老師沉重地?fù)u搖頭。

“老師……”我把手伸進口袋，摸著那些在地上發(fā)現(xiàn)的寶貝。

“來，吃根香蕉?；厝e忘了代我謝謝媽媽??！”我只好把手從口袋里伸出來。

接著，杜老師詳細(xì)問我班上的情形：朱佩玲的感冒好了沒有？黃瑞田還拉不拉肚子？大傻頭和阿嬌是不是還每天吵架？菜心和茶桶有沒有欺負(fù)女生？我一邊吃香蕉，一邊回答，心里一面盤算著怎么和老師說鉆石的事兒。

“老師……”我又把手往口袋里伸。

“想說什么？沒關(guān)系嘛！”

“老師……是不是家境不好，醫(yī)藥費有困難？”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

“你這孩子！”老師輕輕地笑，聲音卻非常堅定：“老師家境的確不好，可是老師年輕有能力，可以想辦法賺錢。你不要擔(dān)心?！?/p>

“老師……，我……”我決定把話說出來。于是把剛才在路上撿到寶貝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老師，我很有自信地說：“一定是哪位好心的神仙安排，要我送來給杜老伯治病的?！惫钠鹩職猓诶蠋熣J(rèn)真和氣的注視下，我把口袋里的鉆石一古腦地掏出來，放在小茶幾上。在明亮的日光燈下，那些在黑夜里閃爍著美麗光彩的鉆石，就像變魔術(shù)似的，統(tǒng)統(tǒng)沒有了！我定睛一看，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它們是一堆尖尖的、臟臟的、破破的碎玻璃哪！啊！真是太丟臉太丟臉了。我哭了，哭得又傷心，又失望。老師卻笑了。笑得好可愛，好親切。

“謝謝你，謝謝你，好孩子，好孩子?！比缓?，我看見老師笑了又哭了，珍珠般的眼淚，輕輕滑落面頰，比鉆石還晶瑩，還閃亮。3、誰不喜歡玩

[香港]

阿濃

大人罵我們罵得最多的無非三件事：一是吵鬧，二是貪吃，三是貪玩。請你舉三個最吵鬧的地方，相信你會說：“街市、茶樓、流行音樂會現(xiàn)場。”這三個地方是大人聚集的場所。因此，最愛吵鬧的不是我們。請你舉三種最貴的食物，相信你會說：“魚翅、鮑魚、熊掌?！边@些并不是我們喜歡吃的糖果、薯條、漢堡包。因此，最貪吃的不是我們。據(jù)說，一個最貴的鮑魚的價錢相當(dāng)于一千個漢堡包，居然有大人愿意付這樣的價吃這么一個鮑魚，你說過不過分!

說到貪玩，爸這樣罵我們，媽這樣罵我們，爺爺和奶奶也這樣罵我們，還有老師，更是天天這樣罵我們。讓我們來看看事實的真相：爸的玩具才多呢。他有一屋子的音響器材，兩大箱的攝影器材，一玩起來飯也不吃，覺也不睡。媽是最賢淑的女人(許多人都這樣說)，她最擅長弄吃的，中式、西式、大餐、小食、燒烤、沙拉、家鄉(xiāng)風(fēng)味、祖?zhèn)髅刂啤甲龅孟衲Ｏ駱?。而那些廚具，蒸的、煮的、切的、炒的、磨的、攪的……一套套都是精品。她只是喜歡做，自己卻吃得很少。后來我明白了，做飯是她的游戲，廚具是她的玩具。奶奶的“積木”是麻雀牌。她一坐在麻雀桌前便興高采烈，哪怕有什么不舒服也忘得一干二凈。她可以從上午玩到下午，從下午玩到半夜，天天玩不厭。最后要說我的班主任李老師了。他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叫我們不要只顧玩，要努力學(xué)習(xí)，努力做功課。肥仔炳上課時玩的游戲機，被李老師沒收了，說要放暑假才還給他。那天我去教師休息室找李老師交旅行費，李老師背著我，我叫他，他也聽不見。后來我大聲叫他，他嚇了一跳，原來他正埋頭玩游戲機呢。我認(rèn)得那部游戲機是肥仔炳的。誰說老師不喜歡玩!

原來人人都喜歡玩，這才是正常的。不喜歡玩的，我看有點不正常。小貓很愛玩，獸醫(yī)說它們是從游戲中學(xué)習(xí)。我希望我最怕的數(shù)學(xué)和英文也可以從游戲中學(xué)會，但愿我能遇上一個一面跟我們玩，一面教我們讀書的好老師。好了，我講了許多，要去玩了。你來不來?

4、滴水之恩

秦文君

我們當(dāng)時的班里，有個名叫金龍的男生。此人的名字起得富麗堂皇，可品行卻是一塌糊涂。他有點“斗雞眼”，眼睛總像是在凝視鼻尖的正前方；頭發(fā)理得極短，根根豎起；而且學(xué)習(xí)成績也很差。當(dāng)然，他最大的特點，一是窮，窮到非拖欠書雜費不可；還有就是愛打架，誰冒犯他，他就掄拳頭。我和金龍幾乎沒有什么交往，那時我是個膽怯的女孩，我保護自己的訣竅是：不去招惹金龍這樣的首惡分子，甚至連目光都不在他身上停留。有一天輪到我值日，卻發(fā)現(xiàn)金龍捂著肚子坐在椅子上。我放慢打掃的速度，故意看著窗外。隔了一會兒，忽聽“嘔”的一聲，他竟跌坐在地上，牙齒將嘴唇咬出血來。我不得不跑過去問他怎么了，他只是搖頭。我拿出手巾給他擦血，他沒接，只用手背在嘴上抹來抹去。后來我才知道他腸子有病，有時會疼昏過去。

又過了不久，班里排練大合唱，準(zhǔn)備國慶節(jié)全體上臺演出，并且規(guī)定個人準(zhǔn)備白襯衣藍褲子，可金龍說他不參加。知情的人說，他沒有白襯衣。到了演出那天，大家都覺得少一個人不好，于是我就出去向鄰班的男生借了一件白襯衣交給金龍。金龍先是推讓，最后還是接受了。演出散場后，金龍將襯衣還給我。他居然把襯衣疊得工工整整，就像一個非常斯文的男生。這令我非常驚喜，忽然覺得他并不是那么可憎。不久，班里就傳出閑話，說金龍在他的小本子里記著我的名字。有人說那是個黑名單，上了那個名單的可能要挨拳頭了。也有人說，金龍鐘情誰，就把誰的名字記下來。不知過了多少年，有一次我在鬧市與金龍相遇。此時，他已是個沉穩(wěn)、溫和的父親了。說起當(dāng)年的生活，他忽然說：“你的名字也在我的名單冊里……”

我?guī)缀踅谐雎晛恚骸盀槭裁?？?/p>

他說他至今還保留著那個名單冊，那里記的是幫助過他的人名。他是個不習(xí)慣言謝的人，但他以他的方式表達深藏于心的感謝和敬意。人與人骨子里也許都是記情的。

另一個我認(rèn)識的女孩，也是家境貧寒到眼看要挨不過去了，后來社會送來了關(guān)懷，她的同學(xué)也慷慨捐款捐物。她將同學(xué)們的贈物放在箱中，舍不得動用，說是每天打開箱子看一遍，想到周圍有那么多的關(guān)懷、愛心，就忍不住喜極而泣。她要永久保存它們，這是一生最寶貴的精神財富。

還有一位學(xué)音樂的年輕人，懷才不遇，四處碰壁。有一次他遇上一位音樂大師，大師認(rèn)為他有天賦，就給了他一張名片，并在上面寫滿贊揚的話。那年輕人從此敲開了音樂殿堂的大門，步入成功。后來，他無論走到哪里，總把那張名片帶在身邊，一來表示永不忘知遇之恩，二來提醒自己要成為一個仁愛的、關(guān)懷他人的人。世界因為這大大小小、綿綿不斷的人與人的關(guān)懷而變得永恒，事實就是如此。

5、會跳舞的第六根手指

彭學(xué)軍

一直都沒有忘記六指，和他那個神奇的第六根手指。一只手有五根手指，人人如此，生來如此，可是六指的右手有六根手指，他的大拇指旁又伸出一根手指——要不，怎么叫他六指。那根手指只有小拇指一半大小，沒有指甲，摸上去，不太軟，也不太硬，但是很有韌勁，很有彈性，可以任意擺弄它——但不是什么人都能這樣做的，要有條件，給他一粒奶糖，幾顆梅子，幾張煙盒，或是借他看一本新買的連環(huán)畫，他就會把右手伸到你面前，他的第六根手指便暫時成了你的玩具。更絕的是他的第六根手指會跳舞，只要放節(jié)奏感很強的音樂，它就會隨著節(jié)奏一曲一直，左右搖擺，或是原地不動地繞圈子?？吹梦覀兣d趣盎然，目瞪口呆，然后低頭沮喪地打量著自己的一雙手，悻悻地想：我怎么只有五根手指呢？那個時候，我們沒有電視，沒有卡通書，沒有游戲機，六指的第六根指頭成了我們很重要的娛樂工具，六指也成了人人巴結(jié)的玩伴?？墒牵鋈挥幸惶?，大人們開會回來，所有的小孩都被告知：不準(zhǔn)再和六指玩！

大人們的臉很嚴(yán)肅，口氣很決斷，小孩問，為什么？大人說，他的父母犯了錯誤，他們家要倒霉了。他父母犯了什么錯？他父母犯了錯誤我們?yōu)槭裁床荒芎退?？小孩看看大人的表情不敢多問。第二天，就真的沒有一個小孩跟六指玩了，而且，不知是誰說出來的，說六指是個怪物，只有怪物才有六根手指，于是，所有的小孩都用看怪物的眼光看他，全然忘了當(dāng)初是如何地巴結(jié)他。六指很傷心，很寂寞。這天放學(xué)回家，走到一個僻靜處，六指突然不知從哪兒跳了出來，嚇了我一大跳，他把右手伸到我面前，討好地說：“給你玩?！蔽覐臎]玩過他的第六根指頭，因為我沒有任何可以和他交換的東西，我很想玩玩，但又怕被人看見，緊張地看了看四周，我怯怯地伸過手去……

“好玩吧！”六指滿足而又得意地說。我試著折了折他的手指：“不痛嗎？”他把它折得更厲害，幾乎要疊在一起了，然后伸到我面前說：“看，一點也不痛?！?/p>

后來，六指自己哼了一支曲子，那根手指就隨著他的節(jié)奏跳起舞來，我哼了另一支曲子，跳舞的手指立刻改變了節(jié)奏，靈巧得象是一個小小的人兒……

我們正玩在興頭上，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有幾個小孩過來了，我就趕緊逃走了……

以后，只要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六指我就趕緊繞開，我害怕自己禁不起他的“誘惑”，因為那天還是被人看見了，告訴了我父母，被狠狠地罵了一頓。六指更加落寞了。他天天獨往獨來，把有六個指頭的右手揣在衣兜里，再不象以前那樣招搖地在別人面前揮來舞去。過了不久，他們一家搬走了。有一天，我們這幫小孩湊在一起，大家都無聊，不知玩什么好，跳房子，丟沙包，男孩說沒勁；抓強盜，躲貓貓，女孩說沒勁。有一個小孩大人似的嘆了一口氣說：“唉，要是六指在就好了。”大家都不說話了，一時，都很懷念六指——那會跳舞的第六根手指真的好神奇！6、水是兔子變的

彭學(xué)軍有個男孩特別愛撒謊。父母和老師因此給了他很多懲罰，但收效甚微，他還是要撒謊。班上的實習(xí)老師許老師要走了，大家商量著每人要送許老師一樣禮物。男孩對這件事情非常感興趣，因為他對許老師有好感，他想做一件與眾不同的禮物送給許老師。當(dāng)他無意中知道許老師屬兔的時候，他知道他要送的那個東西是什么了。他先在冰箱里做好一塊冰，到了晚上，等爸爸媽媽都睡著了，他把空調(diào)開得很低，再穿上棉襖，然后開始做冰雕兔子——男孩的叔叔是個雕塑家，他教過男孩一些簡單的雕刻技法，還送了一把雕刻刀給男孩。男孩用了三個晚上，終于完成了他的作品。這是一只冰晶玉潔的兔子，它趴在地上，豎起兩只長長的耳朵。男孩用三顆紅櫻桃給它安上眼睛和嘴巴后，它就更有生氣了，好象要隨時跳起來的樣子。男孩把它裝在塑料袋里，放進冰箱的冷凍室里。男孩相信，他的禮物是最有創(chuàng)意的：誰會想到大熱天做冰雕呢？

那天，許老師就要走了，男孩大汗淋漓地跑回家，打開冰箱一看，傻眼了，冰雕兔子不見了，它變成了大半袋子的清水和三顆紅櫻桃。男孩必須面對一個殘酷的事實——停電了。男孩萬分沮喪地捧著大半袋子水朝學(xué)校走去。他當(dāng)然不是要把這個送給許老師，但他必須向許老師說明，他是做了禮物的，而且他的禮物很有創(chuàng)意。每個同學(xué)都像獻寶一樣把自己的禮物拿了出來，輪到男孩了，他拿出了自己的禮物，并做了生動的說明，當(dāng)然沒人會相信。

“又撒謊！”

“騙子！”

……

男孩捧著大半袋子的水愣愣地站著。他的確常常撒謊，但是這次沒有。他睜大眼睛看著許老師，黑亮的眸子里透著堅定與執(zhí)拗。許老師看了看他，柔聲對男孩說：“我相信你的話，那些水原來是一只很可愛的兔子，三個櫻桃分別是它的一雙眼睛和嘴，我在心里看見了它。你的禮物是最有創(chuàng)意的。謝謝你！”男孩的眸子慢慢地溢滿了亮晶晶的濕潤的東西……

從這以后，男孩沒有再撒過謊，因為許老師相信水是兔子變的……

7、我的朋友“一白”

湯湯我最想念的好朋友一白，是一只豬，它的出生幾乎有點傳奇的色彩。它的媽媽，一只花母豬，撐著很大很大的肚皮，一胎竟然只生了它一個。這讓我的母親深深失望，因為之前，她依據(jù)母豬的肚子估計，那一胎至少有10個崽。我叫它一白。這個世界上，只有我這樣叫它。充足的奶水使一白長得特別快，斷奶的時候，它的個頭已經(jīng)很大了。因為只有一只小豬，母親就不在乎它，也不關(guān)著它，讓它隨意在外邊走動。它不亂走，喜歡跟著人，當(dāng)然最喜歡跟的人是母親和我。我們?nèi)ツ睦?，它就跟到哪里。從廚房跟到臥室，從屋里跟到院外，從瓜田跟到菜園。人家說，這不像一頭豬，倒像一條狗了。有一回，我和母親去割豬草，得跨過一條溝。我們跳過去后，回頭看一白，它在溝的那邊左走走，右走走，小細(xì)尾巴甩啊甩。它想跳又不敢跳，幾次探到溝邊，又“努努努”哼哼著后退，一對褐色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看看我們，“努努”地叫兩聲，似乎在祈求我們的幫助。

“你再不跳，我們可走了啊，不等你了。”我沖它正做著鬼臉，只見它往后一蹲，伸直前腿，笨重的身子離開地面，半個身子躍了過來，前面的蹄子扒拉下數(shù)塊泥土，“撲通”一聲，圓滾滾的屁股首先落進水溝，接著長鼻子拱進淤泥里。它慌亂地驚叫，眼睛里含著的不知道是水還是淚珠。母親下溝把它抱上岸，我幸災(zāi)樂禍地摸摸它的腦瓜，它突然用豬鼻子拱了我的臉。我往臉上摸一摸，摸到稀糊糊的泥巴，我叫道：“一白，你這個壞蛋?！庇谑撬珠_嘴哼哼。我說：“媽媽，它笑了?！眿寢屨f：“傻孩子，豬怎么會笑呢？”不，它真的會笑，笑起來很害羞很溫柔很調(diào)皮的樣子。既然母親不相信，那就算了。一白就這樣跟著我們一天一天長大，西瓜地、菜園、稻田、廚房、臥室、平臺，我們?nèi)サ牡胤剑家?。它一點都沒有其他豬的蠢相，它喜歡用眼睛和你對視，然后微笑。它愛干凈，如果有一天它走到臥室里來，又突然沖出去，過了一會兒又回來，那么，剛才它離開，準(zhǔn)是去解決內(nèi)急了。

一白長得很快，臨過年還有個把月的時候，臥室的門口，它都快擠不進了。我常爬到它的脊背上，它順從地馱著我四處走。我把它想象成一匹快馬，使勁拍它的屁股，它撒開四個豬蹄，真的跑得飛快，有時候是跑在田野上，有時候是跑在村子里。累了，我把腦袋伏在它毛扎扎的脊背上，它則像一個很有風(fēng)度的紳士那樣慢悠悠地走。因此我稱呼自己“騎豬小女俠”。凡是見過它的人都說，這不是一般的豬??！一白長得實在太快，一年時間不到，父親就估計它有三四百斤重了。臘月里，母親和父親在討論什么時候殺它的問題?！斑@么聰明的豬，也要殺了嗎？”我著急地問?！笆秦i，都要殺的?！备赣H平靜地回答。“我不允許你們殺了它。”我?guī)缀跏钩鲎约旱娜苛夂暗?。可是大人們怎么會理會一個孩子的意見呢！臘月二十二的時候，家里來了屠夫。母親在廚房里燒著水，屋前墻壁上架著梯子，門前空地擱著很大的木桶，擺著很寬的長凳子，地上躺著細(xì)細(xì)的幾圈麻繩。

屠夫鼻子通紅，手上一柄尖刀亮閃閃的。天突然落起雪花。母親燒的水一桶接一桶地把那個碩大的木桶裝滿了。熱氣騰騰，雪花在很上空的地方“吱吱”地融化。一白走在雪地里，我抱過它的腦袋，和它做最后的告別。我想趕它走，把它趕出村子，趕得遠(yuǎn)遠(yuǎn)的，讓它去做一頭野豬，但是它不肯走。它用長長的鼻子拱我的腳后跟，哼哼哼地和我說話，或者咧開嘴，看著我的眼睛，很溫柔又很調(diào)皮地微笑。父親和屠夫還有鄰居的男人沖上來，他們的手里拿著粗糙的麻繩。它哀哀地叫著，卻沒有做很大的掙扎，不一會兒，它被架到了那張很寬的板凳上，不能動彈了。我哭著看它，它褐色的眼睛也看著我?！皠e殺它，求求你們，別殺它！”我哭喊著。母親走過來，她抓住我的手腕子，把我拉進屋里?！吧岛⒆?，豬被殺，這是豬的命！”“一白不是普通的豬，它不是！”“不是普通的豬，它也是豬?。　薄皠e殺它，它是我朋友——”我哀求著?！斑^年，你要買新衣，買新帽、新襪子，你弟弟也要買新衣，買新帽、新襪子。錢從哪里來？把豬殺了，把肉賣了，才有錢啊。還有你的壓歲包，明年的學(xué)費……”媽媽繼續(xù)耐心地勸說。這時，我聽見了尖刀刺進喉嚨的聲音，鮮血噴涌的聲音，一白長長的哀鳴聲……仿佛過了有一百年那么久，當(dāng)我走出屋子的時候，我曾經(jīng)的一白，它白白凈凈的，被倒著架在木梯上。它的眼睛緊閉著，長長的嘴唇微微咧開，依舊掛著一個微笑。雪花飄啊，飄啊……

當(dāng)晚我做起噩夢。大年三十的晚上，我發(fā)起了高燒，接下來的幾天，幾乎都在醫(yī)院度過。賣豬肉得來的錢，恐怕有一半，花在那里了吧。我無法忘記它毛扎扎的脊背，它褐色的眼睛和它的微笑。直到現(xiàn)在！8、男孩與猴子湘女有一個男孩坐在村口嗚嗚哭，邊哭邊訴說著什么。就有人圍了上來，很關(guān)切地聽著。終于他們明白了男孩的痛苦，他告訴他們，一個獵人在森林里捕捉了一只猴子，他想把猴子賣給耍猴戲的人，讓它乞討，聽著鑼鼓點耍把戲。他說了，如果沒人要，他就要賣給野味館，讓他們把猴子做成菜。那猴子在籠子里又叫又跳，害怕得渾身發(fā)抖。男孩要求那人放了猴子，可那人就是不放它?！澳侵豢蓱z的猴子，”男孩說，“他要賣它，還要吃它，天哪，可憐的猴子，除了有一身毛，簡直就像個小寶寶一樣。為什么，為什么要那樣對待它？”男孩很心痛，卻毫無辦法，只有哭著，講著，邊哭邊講邊心疼得直打哆嗦。他決定解救那只猴子，無論花什么代價都行。那帶猴子的獵人就說，要放猴子可以，但他必須出一筆錢。男孩翻遍了自己的衣袋，沒有找到一分錢。于是他就和那獵人談起了條件。

最后那獵人就賭要他吃辣椒，吃那種石頭縫里長出來的野辣椒。很小，象麥粒，卻極辣。一小只就能把人辣得跳。男孩很認(rèn)真地思索了一會，就同意了，只要他吃掉一小勺辣椒，那人就放了小猴子。有人找來了辣椒，看熱鬧的人也圍了上來。那辣椒很紅，有一層油亮亮的光澤，陽光下一粒粒紅艷無比。男孩不敢一勺子全吃，而是一只一只吃，開初還不怎么樣，后來就皺起了眉頭，再后來就捂著腮幫子跳，嘴里“絲兒絲兒”吸著涼氣，吃到第三個就耐不住了，臉漲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老高，喉嚨里像著了火一樣，好象連肚子也要燃燒起來了。但男孩還是一只只往嘴里塞，吃一只，看看小猴子，吃一只，又看看小猴子。吃到最后，辣得只會在地上打滾，滾得一身塵土，嘴里哇哇叫著，眼淚流得嘩嘩嘩的。那獵人不動聲色地看他折騰。男孩終于吃完了那一小勺辣椒，但已經(jīng)不會說話，只是瞅著獵人，眼里全是淚。小猴子尖聲嘶叫起來，死命扯著栓住自己的那根繩子又揪又咬，想靠近那男孩。

那獵人有些害怕，連忙把小猴子放了。男孩才閉上眼睛，張大嘴巴抽搐。有人端來一盆涼水，往他臉上潑。他將腦袋直往盆里插，大口大口吞著水，憋了一陣，又嘩地抬起頭來，不停地哈氣，打嘴巴。有人在他的嘴里塞了一大團冷飯，他就這么含著，躺在地上，死了樣一動不動。有人就擔(dān)心，說這孩子怕是給辣死了；有人說，沒事，這辣椒，辣嘴不辣心，等辣勁過了就好了。這時，只見那小猴子吱吱哇哇叫著，箭一樣沖進了森林。不到一袋煙的功夫，那小猴子又連蹦帶跳跑來，幫男孩摳出冷飯，將一把搗碎的樹葉塞進男孩嘴里，然后坐在一旁守侯著。男孩好象不太辣了，慢慢平靜下來。那獵人一看，心想，這猴子還懂草藥呢？他就有些后悔了。但說出的話收不回來，吃下去的辣椒也吐不出來了。于是他就要男孩把嘴里的樹葉吐出來給他看，到底是什么葉子，是哪棵樹上的。男孩不理他，只緊閉著嘴。那樹葉含在嘴里，像一塊冰一樣，很涼很甜，肚里那火燒火燎的感覺也消失了，他才不愿意吐出來呢。小猴子似乎明白了獵人的意思，又鉆進森林，不一會，拖了一大把樹葉出來，給了他。

那獵人如獲至寶，拿著樹葉聞聞，舔舔，看看，他以為他從此掌握了一種治辣的秘方啦，說不定還可以賣錢呢。但很快他就發(fā)覺不對勁了，身上開始癢癢，先是起小粒的紅疙瘩，慢慢地每一個疙瘩都鼓得有酒盅那么大，還連成了片。他忙將樹葉扔掉，但疙瘩卻扔不掉了，而是越來越多，越來越癢，從腳尖到頭頂，從手指尖到胸口，滿身都是可怕的大片突凸的紅疙瘩，就連耳朵眼里，鼻孔里也紅得嚇人，癢得鉆心。周圍的人看見了，怕被傳染上，忙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他就這么癢啊癢，撓啊撓，在樹樁上擦，在籬笆上搓，弄得渾身鮮血淋漓，痛苦得要命。家人為他找了許多醫(yī)生，可誰也弄不清楚是中了什么毒。后來一個老草醫(yī)教他脫掉衣服，把自己埋在河灘上被太陽曬熱的沙子里，這才不癢了。從此，那獵人很多時候只能埋在沙子里，露著一雙眼睛，一動不敢動，再也不能打獵啦！男孩已經(jīng)不辣了，又笑嘻嘻地在街上玩耍。小猴子也不回山林，而是蹲在他的肩膀上，誰要欺負(fù)他，哪怕說話重了一點，猴子就對他呲牙。9、父親的光頭

周海亮

年輕的父親和6歲的兒子正做著游戲，突然父親問自己的兒子：“爸爸帥嗎?”

兒子仰著腦袋，無限崇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當(dāng)然帥!他使勁點著頭。父親問：“比羅納爾多怎么樣?”

兒子說：“他哪能跟你比?”

“比貝克漢姆怎么樣?”

“比他更帥!”

父親接著問：“那比陳佩斯呢?”

兒子快樂地笑了：“比他帥多了?！眱鹤訑蒯斀罔F地說。那么，父親說：“假如我現(xiàn)在把頭發(fā)剃光，還會比他們帥嗎?”

兒子想了一會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