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與黍離的對話——《望海潮》與《揚州慢》比較閱讀一、引言：宋詞雙璧的時代鏡像北宋柳永的《望海潮·東南形勝》與南宋姜夔的《揚州慢·淮左名都》，同為宋詞長調(diào)中的經(jīng)典之作，卻宛如兩面鏡子，分別映照出宋王朝不同階段的社會面貌與文人心態(tài)。前者以濃墨重彩繪制了北宋杭州的繁華勝景，后者以幽冷筆觸記錄了南宋揚州的荒寒殘象。將二者置于比較視野下解讀，不僅能深化對宋詞“婉約”與“騷雅”風格的理解，更能透過文本觸摸時代的脈搏，體會文人在盛世與亂世中的情感抉擇。本文擬從創(chuàng)作背景、意象建構、藝術技法、情感指向四個維度展開比較，并結(jié)合高中語文教學實際，探討其比較閱讀的路徑與價值。二、創(chuàng)作背景：盛世歡歌與亂世哀吟文學是時代的產(chǎn)物，兩首詞的創(chuàng)作背景直接決定了其主題指向的差異。1.《望海潮》：北宋盛世的“城市頌歌”柳永作《望海潮》時，北宋正處于仁宗朝的“嘉祐之治”，社會穩(wěn)定、經(jīng)濟繁榮，杭州作為兩浙路的首府，更是“東南形勝，三吳都會”。據(jù)《宋史·地理志》記載，杭州“戶口蕃盛，商賈輻輳”，是當時全國最富庶的城市之一。柳永此詞乃為時任兩浙轉(zhuǎn)運使的孫何所作——孫何是柳永的友人，柳永希望通過描繪杭州的繁華，為孫何的政績增光添彩。因此，詞中處處洋溢著對盛世的贊美與對地方官員的稱頌，是典型的“應制”與“頌圣”之作。2.《揚州慢》：南宋亂世的“黍離哀歌”姜夔作《揚州慢》時，距“靖康之變”已近三十年，但南宋朝廷偏安江南，北方淪陷區(qū)仍處于金兵鐵蹄之下。揚州作為江北重鎮(zhèn)，曾是“淮左名都，竹西佳處”，卻在建炎三年（1129年）遭遇金兵屠城，“死者不可勝數(shù)”（《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姜夔于淳熙三年（1176年）路過揚州，目睹“城郭蕭條，寒水自碧”的景象，聯(lián)想到《詩經(jīng)·黍離》中“彼黍離離，彼稷之苗”的亡國之悲，遂作此詞。詞前小序明確提到“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直接點出了其“傷今懷古”的主題。三、意象建構：繁華勝景與荒寒殘象意象是情感的載體，兩首詞的意象選擇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恰如“烈火烹油”與“冷水澆心”的反差。1.《望海潮》：濃艷富麗的“盛世圖卷”柳永擅長用密集的意象鋪陳繁華，詞中意象可分為三類：自然意象：“煙柳畫橋”（柳樹如煙，橋身似畫）、“云樹繞堤沙”（樹木蔥蘢，環(huán)繞堤岸）、“怒濤卷霜雪”（錢塘江潮如萬馬奔騰），將杭州的自然景觀寫得雄奇秀麗；人文意象：“風簾翠幕”（擋風的簾子與翠綠的帷幕，代指富貴人家）、“市列珠璣”（市場上陳列著珠寶）、“戶盈羅綺”（家家戶戶充滿綾羅綢緞），凸顯市民生活的富足；民俗意象：“羌管弄晴”（晴天里吹奏羌笛）、“菱歌泛夜”（夜晚傳來采菱的歌聲）、“乘醉聽簫鼓”（醉酒后聽簫鼓齊鳴），描繪了杭州的繁華與熱鬧。這些意象色彩鮮艷（如“翠幕”“珠璣”“羅綺”）、動態(tài)十足（如“卷霜雪”“弄晴”“泛夜”），共同構成了一幅“太平盛世”的畫卷。2.《揚州慢》：幽冷凄涼的“殘敗畫卷”姜夔則用清冷的意象營造荒寒氛圍，詞中意象同樣可分為三類：自然意象：“薺麥青青”（野麥長得茂盛）、“寒水自碧”（寒冷的江水獨自碧綠）、“冷月無聲”（清冷的月亮默默無語），將揚州的自然景觀寫得孤寂凄涼；人文意象：“廢池喬木”（廢棄的池塘與高大的樹木）、“斷碑殘碣”（斷裂的石碑與殘缺的碣石）、“清角吹寒”（凄清的號角聲吹得人寒冷），凸顯戰(zhàn)爭后的破??；民俗意象：“杜郎俊賞”（杜牧當年的風流賞析）、“青樓夢好”（青樓里的美好夢境）、“二十四橋仍在”（二十四橋依然存在），以過去的繁華反襯現(xiàn)在的荒涼。這些意象色彩單調(diào)（如“青青”“碧”“冷”）、靜態(tài)壓抑（如“自碧”“無聲”“仍在”），共同構成了一幅“亡國殘象”的畫卷。四、藝術技法：鋪張揚厲與幽微深婉兩首詞的藝術技法差異顯著，柳永以“鋪陳”見長，姜夔以“含蓄”取勝。1.《望海潮》：鋪陳排比的“賦法”運用柳永是“婉約派”的代表，但《望海潮》卻借鑒了“賦”的手法，通過空間鋪陳與細節(jié)羅列來強化繁華感：空間上，從“東南形勝”（宏觀）到“三吳都會”（中觀），再到“錢塘自古繁華”（微觀），層層遞進；細節(jié)上，“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一句，用“珠璣”“羅綺”等具體物品，以及“競豪奢”的動作，寫出了市民的富裕；句式上，多用四字句與對偶句（如“煙柳畫橋，風簾翠幕”“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增強了語言的節(jié)奏感與畫面感。這種鋪陳手法，使詞中的繁華景象“觸手可及”，符合“頌圣”的需要。2.《揚州慢》：對比象征的“比興”運用姜夔是“格律派”的代表，《揚州慢》更注重意境營造與情感暗示：對比手法：“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過去的“春風十里”與現(xiàn)在的“薺麥青青”對比）、“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過去的“二十四橋明月夜”與現(xiàn)在的“冷月無聲”對比），以樂景寫哀情，強化了凄涼感；象征手法：“廢池喬木，猶厭言兵”（廢棄的池塘與高大的樹木都厭惡談論戰(zhàn)爭），用擬人手法象征百姓對戰(zhàn)爭的痛恨；“冷月無聲”（清冷的月亮默默無語），用月亮象征歷史的沉默與滄桑；留白手法：詞中沒有直接寫戰(zhàn)爭的殘酷，而是通過“薺麥青青”“廢池喬木”等意象暗示，給讀者留下了廣闊的想象空間。這種含蓄手法，使詞中的哀情“余韻悠長”，符合“黍離之悲”的深沉。五、情感指向：頌贊自豪與黍離之悲兩首詞的情感差異，本質(zhì)上是文人對時代的不同回應。1.《望海潮》：對盛世的歌頌與自豪柳永的情感是熱情洋溢的：“錢塘自古繁華”一句，直接點出杭州的歷史地位；“重湖疊巘清嘉”一句，贊美西湖的自然美景；“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一句，用“桂子”“荷花”等意象，寫出了杭州的四季如春；“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一句，希望孫何能將杭州的美景帶入朝廷，讓皇帝也能感受到盛世的繁華。這種情感，是北宋文人對“太平盛世”的自信與自豪。2.《揚州慢》：對亂世的哀悼與憂慮姜夔的情感是沉痛悲涼的：“淮左名都，竹西佳處”一句，回憶揚州的過去繁華；“解鞍少駐初程”一句，寫自己路過揚州的停留；“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一句，轉(zhuǎn)寫現(xiàn)在的荒涼；“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一句，點出戰(zhàn)爭的原因；“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一句，用“紅藥”（芍藥）象征揚州的生命力，卻反問“為誰生”，表達了對國家命運的憂慮。這種情感，是南宋文人對“國破家亡”的沉痛與無奈。六、比較閱讀的教學啟示：從文本到文化的路徑《望海潮》與《揚州慢》的比較閱讀，對高中語文教學具有重要的實用價值，可從以下三個維度展開：1.文本細讀：抓住“關鍵詞”與“意象群”引導學生關注兩首詞中的“關鍵詞”（如《望海潮》中的“繁華”“豪奢”，《揚州慢》中的“蕭條”“厭言兵”），以及“意象群”（如《望海潮》的“煙柳”“珠璣”“簫鼓”，《揚州慢》的“薺麥”“廢池”“冷月”），通過分析這些元素，把握詞的主題與情感。2.背景勾連：聯(lián)系“時代”與“作者”引導學生了解北宋仁宗朝的“嘉祐之治”與南宋淳熙朝的“偏安局面”，以及柳永“白衣卿相”的身份與姜夔“江湖詞人”的經(jīng)歷，理解時代與作者身份對詞創(chuàng)作的影響。例如，柳永的“頌圣”之作，與他希望通過文學進入仕途的愿望有關；姜夔的“黍離之悲”，與他作為“遺民”的身份有關。3.情感共鳴：體會“個人”與“家國”引導學生思考：《望海潮》中的“自豪”是個人對時代的認同，《揚州慢》中的“憂慮”是個人對家國的擔當。通過比較，讓學生理解“文學不僅是個人情感的表達，更是時代精神的折射”，培養(yǎng)學生的“家國情懷”。七、結(jié)語：宋詞的“兩面性”與永恒價值《望海潮》與《揚州慢》，一首是“盛世的贊歌”，一首是“亂世的哀歌”，共同構成了宋詞的“兩面性”——既有對繁華的歌頌，也有對苦難的反思。這種“兩面性”，使宋詞超越了“艷科”的局限，成為反映宋